雨水打在那油纸伞上,滴答作响。
火把的光线下,那小儿一身墨绿色的长袍,看上去身材瘦弱不堪,样貌稚嫩,并不起眼。
然而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道间,这小儿自黑暗走出,浅笑盈盈,就如同等在这里噬人的山间精怪一般,让人胆寒。
阿术本就受伤虚弱,又淋了雨,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此刻未曾开口,先不由自主畏惧地瑟缩了一下。伤口传来一阵剧痛,倒是让阿术清醒了过来。
这小儿他见过,这不是不久前刚在营地里表演过的戏班的班主吗?
可给他举火把的,怎是一名身穿铠甲的年轻宋将?而给他撑伞的,则是一名神情威严,身材高大的大汉?
这小儿,究竟是谁?
阿术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力不从心。一番动作,又让伤口渗出更多血来。
“阿术叔叔,你别怕,这是赵班主,他不会害咱们的。”帖木儿连忙扶住阿术道。
阿术喘着气,似是忽然醒悟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看帖木儿,又看看那赵班主。
“那什么大变活人,那什么腾格里显圣......竟然......”
“你!”阿术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指着帖木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竟然,真的和,汉人勾结!”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术大元帅。要杀你的是伯颜,砍伤你的也是伯颜,和汉人可没关系。”那赵班主声音清脆,脸带笑意,却字字戳心,“伯颜嫉贤妒能,这么多年相处,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你兀良哈.阿术要功劳有功劳,要资历有资历,却处处都被那小狐狸压了一头。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伤口的剧痛,搅动着阿术的神经,心里的郁气越堆越高。
“你围困襄樊多年,要不是他跑来抢功,处处掣肘于你,说不定你早就打下襄樊了。”
没错!要不是伯颜那个废物处处喊着小心谨慎,他一定早就打下襄樊了。
“如今眼看就要攻下襄樊,他却想提前除掉你,不就是想独吞功劳?”
正是!这阴险狡诈的小狐狸!
“伯颜,我兀良哈阿术不砍下你的狐狸头,就不配当兀良哈的子孙!”阿术仰天嘶喊,声音泣血,字字恨意凝然。
雨伞下的小儿,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淡笑。
很好,从此只要伯颜活着一日,这阿术就是他最致命的敌人。
最后一滴雨水击打在油纸伞上。
“嗒”的一声,
雨停了。
“阿术叔叔,你先坐下,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帖木儿在一旁道。
阿术想起帖木儿干的好事,狠狠地推他:“你给我滚开!”
然而阿术现在重伤后的那点气力,还推不开年轻力壮的帖木儿。
“阿术叔叔,您别误会,赵班主不是坏人。我被伯颜暗算,伤了头,顺江飘下,就是赵班主救了我。他知道我是元人,还救了我,他不是坏人。而且他是高人。”
阿术闻言气得差点吐血:“你个傻子!就是他烧了咱们的粮草,毁了咱们的军马。你还......咳咳咳......”
帖木儿闻言,低头嘟囔道:“阿术叔叔,你要屠人家的城,还不许人家反抗了。”
“你!”阿术此刻要不是伤重难支,恨不得抡起巴掌,打醒这个傻子:“成吉思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另一侧,草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朝一侧打伞的朱由检道:“小朱,这位阿术大元帅现在钻牛角尖,你去给他疏通疏通?”
那打伞的大汉,微微点头,此刻收了伞,上前一步道:“阿术,你本是四犬之一速不台的孙子,本应是黄金家族最倚重的重臣。然而忽必烈他本就得位不正,现在更是重用外臣,不把你们当自己人。是时候换一个真正的黄金血脉效忠了。”
阿术露出犹疑的神色,盯着那大汉:“你是何人,怎会知晓我祖先的事迹?”
草儿轻声笑道:“这位,可了不起。我们戏班的说书先生,博古通今,没什么他不知道的。”
说,说书先生?汉人的说书先生都能知道,普通草原人都不一定知道的,先祖事迹?汉人的戏班都能烧了敌人大军的粮草,瓦解敌人精兵兵力了?
这还是那不堪一击的汉人?
“我不信!”阿术晃了晃脑袋。腾格里在上,要是汉人都有这个水平,蒙古人哪还出得了草原?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兀良哈一族要重振昔日的荣光了。你兀良哈阿术将会获得比四犬之一的速不台更耀眼的荣耀。”朱由检循循善诱地道。
诱以重利,剖析利害,恩威并施,本就是当皇帝的拿手好戏。朱由检做起来真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不一会,阿术就转过弯来。既然忽必烈不信任他,派伯颜来看着他,那就不是一个好主子。而且他现在身边还有一个黄金血脉。这个黄金血脉也有机会问鼎草原大汗,而且这个黄金血脉还管他叫叔叔!只要收拢自己的残部,他就能东山再起!
此刻,阿术再看帖木儿,就不再是看傻子一般的神情,而像是看着他兀良哈家未来的荣光,那目光甚至都能称得上慈祥了。
“你说的对,不破不立!”阿术一拍大腿,挣扎着翻身跪倒在帖木儿身前,行大礼,发誓道:“腾格里在上,我兀良哈阿术,誓死效忠成吉思汗的子孙,明里帖木儿,未来的草原大汗......”
帖木儿激动得热泪盈眶:“快起来,阿术叔叔,我明里帖木儿也发誓,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兀良哈家族在我明里帖木儿的治下,会享有最肥美的草场,最强壮的牛羊......”
“都起来吧,阿术大元帅还受着伤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别耽误了治伤。”草儿在一旁打断了那两个相对含泪的君臣。
阿术也醒悟过来:“对对对,此地不可久留。帖木儿,咱们得找个地方躲一阵了。”
“不用躲,前面就是樊城,正好可以找医生给阿术大元帅看看伤势。”
那小儿背着手转身,他身边的两人不发一言跟上。
樊城?他竟然进得了樊城?
阿术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小儿的背影,高声道:“我既已盟誓,高人可否告知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草儿回头,微笑。
“高人既然是明里帖木儿的恩人,就是我兀良哈.阿术的恩人。您必定不是普通的戏班班主。阿术只求心里明白,未来的盟友,究竟是何人。”
火把的映照下,草儿歪了歪头:“你觉得我是何人?”
“您身边这位执火把的,至少也是大宋副将,您身边这位打伞的,谈吐不凡,至少也是能当个朝廷大夫的人才。这样的人都在您身边以仆人自居,您要再坚持说您是戏班班主,那就是当我阿术是傻子。”
大宋副将李风面无表情。朝廷大夫朱由检心里骂娘。
“有道理。”草儿望着前方的黑暗想了一想,又看了看左右两位“仆人”,“既然如此,就叫我大宋监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