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作为大宋右相,踏上这宣政殿的石阶时,正好三十六岁。
当年他二十岁殿试,得先皇理宗当殿点为第一名状元,风头一时无两。他那时满心以为自己能辅佐明君,铸成大业,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哪知他离君最近的时候,不过是担任崇政殿说书的那段日子。十几年来,他官场沉浮起起落落,几乎就要心灰意冷。
然而就在文天祥打算告假回乡时,突然获得了贾似道推荐的右相的任命。不但文天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提携,就连同年的榜眼陆秀夫也进了枢密院任要职。
彼时的朝堂文官分为两派:贾派,反贾派。
文天祥自入仕以来,毫无疑问是反贾派的先锋。然而自从他获得了贾似道的提携,一跃成了文官之首。羡慕有之,嫉恨有之。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文天祥真是遍阅官场百相嘴脸。
若说头几天,文天祥每天起床后还会有一种不真实之感,甚至怀疑这又是贾似道玩弄的什么诡计。
经过某个整夜的枯坐,文天祥突然大彻大悟。
此后每天上朝,文天祥都做好了被罢官免相的准备,心里也打定了主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当一天右相,就做一天实事。该弹劾贾似道时,他半点也不会留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机会弹劾贾似道。因为贾似道什么坏事都没做。相反地,为了襄樊援助,贾似道忙前忙后,十分积极。
至于他平日里提出的理政意见,贾似道虽不至于大力支持,但也没有公然反对。在整顿朝廷财政方面,贾似道甚至还破天荒地让出了部分利益。
不过贾似道唯一的条件就是,襄樊的军饷财政支持,不能减,更不能拖。
襄樊之重,文天祥自然明白。因此,这一个月来朝堂上的合作,竟然相当顺遂。
此刻,
文天祥再踏上这宣政殿的大殿,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惴惴不安。他步履平稳,眼神坚决。在看到殿内已经等候的几人时,文天祥的眼神微微一顿。
好久没见贾似道在官家面前坐着了。
“参见陛下!”文天祥恭恭敬敬地朝坐在御案后的赵禥行礼。
赵禥脸色温和:“文卿免礼。”
“贾太师。”文天祥又向坐在御案一侧椅子上的贾似道行礼。
贾似道站起身还了半礼:“文右相。”
赵禥看着这个身高足足高出他两头,容貌出众的伟男子,心中顿生压迫之感。
“给文卿看座。”
“谢陛下,臣不敢放肆。”
赵禥:......所以朕就要仰着头和你说话呗。
赵禥看向贾似道。
贾似道捻须微微一笑,开口:“右相近日公务繁忙,这等小事,本不需劳烦右相。原想着老夫直接将官家的旨意送去中书省,走了流程,发了就是。没想到右相亲自来了。”
文天祥也是微微一笑。
《宋史》中的文天祥: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文天祥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的长处的,此刻他的微笑,就让赵禥和贾似道很有危机感。
“贾太师言重了,为君分忧,不敢言累。只是臣听说,陛下前几日开了太庙......”
“哦,也没什么。”赵禥强作镇定,“朕的骨肉,在外流落多年,朕最近才知晓,前几日开了太庙,将爱女记入玉牒。”
“恭喜陛下,原来竟是寻回公主这样的大喜事!真是可喜可贺!”文天祥此时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脸上的惊喜倒是真真切切。
赵禥虽然将爱女记入玉牒时,偷偷摸摸。但是这喜悦却是由心而发。此刻闻言,也是含笑点头。仿佛脸上那多少年都没展过的细纹也浸染了笑意。
杨珍在一旁看着,心里唏嘘不已。
堂堂一朝天子,将自己的骨血认祖归宗,都做得遮遮掩掩,不敢大肆宣扬,更不敢普天同庆。能做的,竟然只是在后殿里和几个近臣,喝点小酒,庆祝一下。
那一晚,官家是真高兴,喝醉了就满嘴都是胡话,还好当时在场的都是心腹近臣。那贾相听了也只是捻须微笑,不置可否。
只是那话要传扬出去,这临安大内,怕是立刻就要迎来腥风血雨。
这时,只听那文天祥又道:“只是公主的生母是哪家的千金,为何不见册封旨意?”
赵禥脸色尴尬,轻咳一声。
贾似道没好气地瞪了赵禥一眼,清了清嗓子,却又不说话。
文天祥一头雾水,看看贾似道,又看看官家,忽然福至心灵。都说贾府的贾娘子年过三十,还尚未婚配,不知何故蹉跎至今,难道,难道竟然根子在这里?!
难怪官家对贾似道历来言听计从,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文天祥心里这么想,脸上就忍不住露了出来。瞪着贾似道,一脸的“竟有此事”?
贾似道看得碍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天祥笑了笑,拱手贺道:“恭喜贾太师。”
贾似道心里很不是滋味,别人家当了国丈,那是光宗耀祖的喜事,搁他头上就得藏着掖着,还摊上个喜欢玩命的小祖宗。
“所以,贾太师提的那封旨意,其实是公主的册封旨意?”文天祥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里也轻松起来,暗暗埋怨自己听到下属禀报,一点风声就专门跑这么一趟,真是小题大做。
“正是。”贾太师不动声色地捻须。
“那不知公主封号拟定的是什么?”文天祥凑趣地道。其实公主叫什么他不感兴趣。他就是觉得应该补救一下,夸赞夸赞公主的封号,也算是全了今日大家的面子。
“呃,监国。”赵禥道。
“啊?”文天祥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地扭头去看贾似道。
“监国!”贾似道重重地重复,“监国公主,奉旨监国!”
文天祥的笑容僵住。
随后,贾似道将范文虎等一众人的请功战报,扔给文天祥让他自己看。
厚厚几页,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其中一个名字反复出现。
文天祥仔细读了几遍,才指着那占了几乎一半纸页的名字,抖着手指,声音发飘:“这,这赵家班班主,赵草儿?”
“赵蕙,朕的爱女。”赵禥欣然答道。
“手握掌管天下机关的墨者?”
“不错!”
“救樊城百姓于危难水火?”
“设计元人回回炮还厉害的杀器?”
“亲至元军大营,设计离间将相?”
“然也!”
“这真是公主?!!”
“那还有假?”贾似道看着文天祥震惊的模样,一时也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