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草儿拿出了自己说书人的绝活,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位阴阳师是多么出名,多么厉害,斩妖除魔从未有败绩。
接着说自己如何灌醉那位阴阳师,又如何设了一个赌局,骗得那阴阳师答应以天象打赌,赢者可借阅宝图。
再说自己如何利用天上的星象,地上的风水,席间的美女,一波三折,赢了赌局。
再然后,得了那宝图立刻连夜逃走。
之后,又是如何惊险地躲过了阴阳师派出的妖魔,鬼怪,式神,忍者的追杀。
逃到海上后又是如何躲过了暴风雨,海怪,多少次都差点丢了性命,最后历尽千辛万苦,才带着宝图回到了中原。
草儿的说书水平,在此时的年代,那真是划时代的先进。将那一悬二疑,三翻四震,五环六结,七情八动,九转十回,用的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暖阁内的这些人,听得最多的冒险故事,也就是草原上的史诗长调。那些口口相传的英雄传说,也顶多是某某某,多少年前,做了什么事,杀了多少人,这样白开水一样的讲述。
像草儿这样绘声绘色、情节密集、悬念迭起,让人听得欲罢不能的说书方式,他们岂止是没见过,连听说都没有。
一个个都仿佛已经置身于草儿当时的险境之中,跟着草儿惊心动魄地经历了一番艰险,危难之时,跟着紧张,开心之时,跟着高兴。
一番讲述下来,真金和察必皇后就不用说了,已经听得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关键之处还连连追问。连中途侍女进来询问午膳都顾不上,只让人拿了奶茶和点心来将就。
忽必烈坐在一侧,对于草儿这明显带着夸张成分的说书方式,虽明知其中水分巨大,但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打断草儿,问几个问题。
只不过忽必烈感兴趣的地方不是什么阴阳师的妖魔式神,而是对东瀛朝廷的运作方式,以及草儿提到的东瀛武士和忍者多问了几句。
至于那阿合马,已经席地而坐,张着嘴,听得入了迷。有忽必烈和察必皇后在场,他自然是不敢打断发问的,不过听到激动之处,也是手舞足蹈,直拍大腿。
郭守敬在这些人当中,算是读过话本,听过说书,也见过世面的。但也被草儿的讲述完全吸引,尤其是听到草儿与阴阳师以天象打赌时,就特别神情专注,屡屡想要询问细节,但是顾及忽必烈在场,又不敢放肆。一时那脸上的神情,像是忍得极为辛苦。
草儿从上午讲到下午,中间水都没喝一口,嗓子最后都没那么清脆了。这才算是将故事告一段落。
草儿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笑着拱手:“大汗,皇后,这讲了一天了,想必皇后也累了,不如草民告退,改日再来?”
察必皇后本就身体不好,此刻也是歪在榻上,虽然身体疲累,但是精神却还很亢奋:“你这小丫头,年龄不大,却是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以后天天进宫来给我讲故事解闷吧。”
草儿含笑称是。
忽必烈在一侧眼神微闪,这时也站了起来:“皇后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郭守敬,阿合马,你们带着那块天星石也来。”说完,淡淡地瞥了草儿一眼,当先出了暖阁。
草儿收到忽必烈的眼风,知道这是忽必烈还有话要问,躬身目送忽必烈离开,正也要跟上,忽听身后察必皇后淡淡地道:
“大汗是草原的雄鹰,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想要保住小命,就得说实话。”
草儿心中一凛,躬身答是,转身退出。
坐在窗下的真金还没从之前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中回过神来,一直在傻傻地发呆,此刻见暖阁中都快走空了,方才醒神,猛地跳了起来:“母后,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母后。”说完,就追着草儿就跑了出去。
察必皇后微微摇头,一边在侍女的服侍下,卸掉头冠,脱掉外袍,一边道:“派个人去大汗那边看着,有什么消息就回报我。”
侍女恭敬地答是,半晌后,又小心询问:“皇后是觉得大汗今晚,可能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命令?”
察必皇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侍女不敢打扰,只屏息站在一侧。
片刻后,察必皇后像是自言自语道:“大汗如今的耐性比以前真是强太多了。”
“皇后?”
皇后的嘴角浮起微笑:“今天这小丫头说书,从头到尾,我见大汗有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呵斥打断,但最后还是让那小丫头说完了整个故事。这要是几十年前,大汗还在草原上当王子时,哪会容得这小丫头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怕是早就被撵出去喂狼了。”
侍女是皇后的近侍,也是心腹之人。这时一边帮皇后揉捏着肩膀,一边奇道:“我见今天皇后听故事,听得入神,还以为皇后真的喜欢那故事呢。”
皇后笑道:“故事是真有意思,那小丫头讲故事也讲得好,就是不知这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侍女似是不懂:“既然那汉人说谎,皇后为何不戳穿她呢?”
皇后笑道:“为何要戳穿,那小丫头本就是个四方贩子,说书变戏法也不过是为了赚钱而已。你看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我在她这个年纪,还天天在额吉怀里撒娇呢。要不是战乱......也是可怜人。”
侍女想了想又道:“既然那汉女说的是假话,皇后又为何会觉得大汗今晚会有决断呢?”
“倒也未必完全是假话,做大汗的,哪天不听个几百上千的假话。只是假话里也能听出实情来,这个大汗自会分辨,用不着我操心。”
察必皇后闭着眼睛,淡声道:“大汗如今做了中原的皇帝,也早就学会了如何看穿中原人的狡诈。这小丫头今晚能不能活着出大明殿,就看她到底求的是什么了。”
侍女仍然似懂非懂,然而察必皇后却是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床榻上的察必皇后,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