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耶稣会士的惊讶
王文龙对于葡萄牙国史的火热多少还有些不够理解,一切只因为他都没意识到《葡萄牙国史》和这时代的其他史书之间的差别。
此书从研究方式到写作方法都超越时代几百年,对历史的抽丝剥茧更是身处其中的人不可能做到的,和这时代的史书有着质的差距。
《葡萄牙国史》之中的历史评论,每一句都是几百年葡萄牙历史研究的结晶,每一句都超脱了本时人自己观察历史的眼光,放到此时人面前引起的震撼自然无以言表。
香山澳。
耶稣会士庞迪我正捧着一本《葡萄牙国史》疯狂阅读。
庞迪我今年二十八岁,他从小成长在虔诚的天主教家庭,至小长大经历了西班牙的繁荣时期,对于庞迪我来说这一切的荣华都是主赐予的。
正是西班牙的极胜加强了他对于宗教的信仰。
十年前他进入耶稣会初学院,学完所有学业之后就立下宏愿,要去外方传教。
三年前庞迪我来到吕宋,他原本是要去日本传教的,结果正好碰上丰臣秀吉大规模禁止天主教的“庆长大殉教”事件,他糊里糊涂就被带到澳门来,原本学的日语也全部没用。
澳门耶稣会告诉他,日本现在对天主教十分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去日本传教,于是庞迪我转而学习汉语,把大明改成自己传教的目的地。
庞迪我出生于西班牙巴德莫拉城,对于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的历史了解颇多,因此第一次看到《葡萄牙国史》的时候他都傻了。
他到现在学汉语也才两年,对话磕磕巴巴,想要通读汉文书籍就更有难度,可是即使是断断续续的阅读,也已经让他心神俱震。
现在他只后悔自己的汉语学的太差,没有办法轻松通读《葡萄牙国史》。
这时候的西班牙人自己其实都不太明白眼前的大航海时代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站在外人视角回看大航海时代的历程,对于亲自身处其间的欧洲人的第一感受就是震撼。
如果说大明人士对于《葡萄牙国史》中许多内容,还需要通过王文龙的笔触才能有所感受,那么从小长在西班牙的庞迪我则是略略一看就感觉到这本书对历史的评述实在是太贴切了。
他简直感觉有一个欧洲最伟大的智者正坐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庞迪我从他者视角回看葡萄牙和西班牙崛起的历史,这才突然发现,好像王文龙的解释比起单纯的说主给西班牙带来了荣华富贵还要有说服力。
与庞迪我同样惊讶的是把庞迪我带来澳门的耶稣会教士龙华民,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岁,出生意大利西西里岛的贵族家庭,有相当强的传教经验。
自从看到《葡萄牙国史》之后龙华民完全坐不住,他接受的教育水平比庞迪我更高,龙华民可以说,这样一本关于葡萄牙历史的书籍连欧洲最优秀的史学家也写不出来。
如果有人想要了解葡萄牙的历史,与其去问一个葡萄牙人,不如看王文龙所写的《葡萄牙国史》。
这书写的太好,让龙华民甚至有些感到棘手。
因为现在耶稣会正打算编撰一部《职方外记》介绍世界地理知识。
书中大部分内容对明朝人来说都是万分新颖的,而在里头也会参杂大量美化。
比如在他们的书稿中把法国描绘成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饥饿、国泰民安的理想化国家。
反正离着十万八千里,谁能揭穿?
耶稣会在传教过程中已经发现大明的人士对于海外完全不了解,他们发现就像千年前佛教东传时将天竺说成极乐世界一样,他们也可以利用大量欧洲真真假假的内容吸引大明的读书人入教。
但这时《葡萄牙国史》横空出世了!
《葡萄牙国史》中已经写的很清楚,欧洲的葡萄牙、西班牙也不过是普通国家,经过血腥的斗争才得以崛起,甚至在崛起过程中使用过许多肮脏手段。
以此为背景,耶稣会士再想把其他的欧洲国家描绘成地上天国的难度就大大增加。
作为在华耶稣会的高层龙华民对此感到十分麻烦,而且,他很疑惑。
他看到的大明资料中明朝人应该对欧洲事情一无所知,但现在居然有人把这些事情写成了汉文书籍,而且还在大明热卖?
“这个王文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消息说王文龙是吕宋华人海商的后代,但龙华民很难相信。
就那些木讷愚蠢一骗一个准的华人究竟是培养出这么熟悉大航海历史的史学家?
无论如何耶稣会士对华传教的工作已经被打乱,甚至要不要继续撰写夹杂私货的《职方外记》都要仔细考虑。
而且龙华民更害怕的是:因为大明在东亚的文化影响力,这书肯定还要流传到东亚其他国家。
这甚至会影响他们在吕宋、朝鲜、日本的传教活动。
事情上升到影响整个东方传教事业的程度,澳门耶稣会已经开始把《葡萄牙国史》翻译成欧洲文字,打算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回巴黎的耶稣会总部。
除了耶稣会,随着《葡萄牙国史》的风靡,此书渐渐已经流传出大明国界。
在儒家文明圈的周边国家受到的影响就更加直接,吕宋的日本人,来山东贸易的朝鲜商人,在占城收缴书籍的越南官员,甚至远至西洋岛屿上和汉人商贾交往的土人贵族,纷纷从各种途径看到了《葡萄牙国史》。
读者愕然得知原来蹈海而来的红夷是这样的背景,继而发现他们也不是什么上人神仙,只不过是一群开启新航路从而受益的商人而已。
欧洲人能做到,自己能不能也做到?
为了团结同道,更多的《葡萄牙国史》在海外流传,甚至被着手翻译成不同文字。
权谋、野心、贪婪、反抗,在被大航海时代带来的新影响搅动得如同油锅一般的地区,《葡萄牙国史》的出现就像在滚油里滴入一滴清水,注定要引起一片翻腾。
而此时,始作俑者王文龙却还不知道这些,他还在福建过着自己的日子。
万历二十七年的腊月,湖广民变的余波还在持续。
秋季河南河北的旱灾的结果也显现出来,哪怕已经开了好多个官仓也没有办法赈济所有百姓,河北的流民一路讨饭,闯进了京师。
腊月,万历命令在京城开粥场赈济就食流民。
因为王文龙的瓜菜代之法,福建的情形还算好些。
但随着时间到万历二十八年,还是有不少百姓开始逃荒。
徐学聚只能寄希望于王文龙许诺的二月初就能成熟的马铃薯真能缓解灾情。
好在徐学聚和王文龙经常去试验田里挖出马铃薯查看长势,眼见那些马铃薯茁壮成长,马铃薯蛋渐渐逼近鸡蛋大小,徐学聚心中也稍作安慰。
与此同时,播州传来消息,播州土司杨应龙分五路齐头并进攻打朝廷对抗播州的最前线龙泉城,当地土司安民志、吏目刘玉鸾率步兵五百殊死抵抗,城破不敌,安民志阵亡,刘玉鸾以及妻子也殉国。
去年万历把李化龙从朝鲜调回云贵川救火,李华人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之后播州局势眼见好转,却没想到过年前突然被偷了家,一时间天下震惊。
不过这也是杨应龙的殊死一击了,过不了多久李化龙准备的大反攻就要开始。
天下就在这一片纷扰中进入了万历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