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个方向说，这次张明睿跟周良的西林之行，都把礼貌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去哪个大学转一圈，那大概都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场面。校长不亲自接机，没几条横幅打底，都是对华夏学术界的不尊重。

想要见谁，大概也就是提前说一声就行了，专门为两位科学院主席团代表准备的欢迎大会上，总能见到。

但这次人家专门再三发函要求了低调，一切从简，西林工大也就只能低调了。

校长、老徐、跟两位工作人员，默默的开两辆车把人接回了学校。

都知道是两位院士来跟乔泽见面讨论事情的。

不过谁也没先去打搅闷在研究所的乔泽。

甚至张明睿在车上说了，午饭随便吃点就行，别搞宴席，也别叫乔泽，免得影响到孩子。

不得不说，这次西林之行，张明睿跟周良是认真做过功课的。

找了许多跟乔泽有过接触的，去了解乔泽的脾性。

也得到了诸多的建议。

比如最好别让乔泽参加迎来送往的热闹饭局，强行叫了只会拉低好感度；跟乔泽接触最好直接有事说事，不要太磨叽……

燕北的张洪才还给两人出個主意。

“其实我们也包括西林光研所那两位院士都对乔泽并不是很了解。甚至李建高、徐大江跟乔泽妈妈也不是特别了解乔泽。真正跟乔泽朝夕相处的是他那个小女朋友。

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到了西林可以先跟那个小苏聊聊该怎么跟乔泽沟通比较好。许教授跟我说过，那个小苏跟乔泽几乎天天都呆在一起。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每天都在乔泽面前出现，乔泽也不反感的人。

许教授的原话是，小苏在研究所跟每个人都处得不错，就像是润滑剂一样。”

于是从高铁站到西林的路上，张明睿提出的唯一要求也是商量的语气：“如果可以的话，中午能不能叫上苏沐橙一起吃顿便饭。”

倒也不怕乔泽知道聊了些什么，这不正体现了科学院对乔泽的重视嘛？

当然如果乔泽愿意来也行，不愿意来也不必勉强。

……

“咦，乔哥，徐院长问我中午有没有时间跟一帮他们一帮老头子一起吃顿便饭，还让我问你，想不想去，不用勉强的。太奇怪了，不应该是请你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嘛？”

看着微信上发来的消息，苏沐橙很疑惑。

最近这段时间，学校的操作越来越迷幻了，让她看不太懂。

“哦，那你去。”

“你不去吗？”

“不喜欢那种氛围。”

“你不是一直说人都要吃饭的嘛？还是一起吧。”

乔泽摇了摇头，道：“不一样。如果只吃饭还好，但他们喜欢吃饭的时候说事。这种场合往往冗余信息多过有效信息，严重影响效率。总不能让所有人吃饭的时候都闭嘴，那样没有礼貌。”

“额？”苏沐橙脑补出十多个人坐满了一桌，然后大家都一句话不说，默默夹菜喝酒吃饭的场景，感觉很奇怪，有种拍恐怖电影的既视感，遂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乔泽想了想说道：“还是去吧，徐院长专门邀请伱，不去不礼貌。”

“额？”虽然感觉从乔泽口中连续听到两次礼貌有些很不太习惯，不过苏沐橙还是决定听乔泽的话。

没有其他原因，苏沐橙单纯只是认为既然她比乔泽的智商低，所以这种事情智商低的听智商高的话大概是没错的。

……

午饭就安排在学校教工食堂的小包间里。

已经是最低调的安排了，学校高层领导来了三位，徐大江作陪，李建高婉拒了邀请，加上两位院士跟苏沐橙，只有七个人。可以说小苏同学以一己之力，把这次饭局的平均年龄拉低了七、八岁。

下午要谈事，中午照例是没有酒的。

为了照顾唯一的小女生，专门准备了新鲜的果汁。

苏沐橙的嘴也很甜，一进门一连串的问候，让人如沐春风。

真的，有时候徐大江觉得，如果乔泽性子能向苏沐橙靠拢，哪怕只靠拢一点点，对大家来说必然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惜了……

乔泽不在，午宴的氛围也是极好的。

从一种大佬集体对下一代的关怀开始，两位专门来西林的数学院士亲切的关心了一番小苏同学的大学生活，包括但不限于考试成绩，课余活动，有没有困难后，话题终于开始偏向乔泽。

真的，苏沐橙都没想到两位大佬专门叫她吃饭，竟然是直接跟她打听该怎么跟乔泽谈话，需要注意些什么……

就连小苏同学这个不折不扣的乔吹，都觉得这有些过分了，不带这么示好的。

回去她把这事跟乔泽一提，那乔哥对这两人的好感度大概会直接提升一个量级吧？

只能说这些大人物一旦放下身段，着实太狡猾了。

苏沐橙心里如此想着，不过一张小嘴巴倒是没停过。

毕竟两位院士咨询的事情她真的很擅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过脑子里苏沐橙已经在想着怎么在她家老苏趾高气昂的炫耀一通了。

两位科学院主席团成员啊，代表华夏数学部对她嘘寒问暖的，还主动加她的微信……跟老苏混，能有这种礼遇么？

“……大概就是这样了，其实乔泽很好打交道的。不爱说话其实都是外界对他的误解，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说废话而已。用乔哥的话说，语言存在的本意是高效沟通，而不是在嘴巴张合间浪费彼此的时间。

所以真的跟他讨论正经事，尤其是学术方面的事情，其实乔哥的话很多的。如果你们跟他聊着聊着，突然发现乔哥不说话了，那一定是说了些完全没有意义的蠢话，言多必失嘛。”

听完苏沐橙的总结性发言，张明睿跟周良对视了一眼。

这女生怕是对好打交道有什么误解，言多必失这个成语用在这里，也是让两人心潮起伏。

不过张明睿还是温言说了句：“谢谢啊，小苏，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看来今天下午跟乔泽见面的时候，我跟老周得再仔细想想该怎么聊，哈哈……”

爽朗的笑声让饭局上所有人都翘起了嘴角，陪着笑了起来。

大家笑得最热闹的时候，苏沐橙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有一点说起来要格外注意哦，就是问乔哥问题的时候，最好不要用升调。乔哥其实挺骄傲的，除非真能比他更强，让他服气，否则最好不要表现得比他更骄傲。

我们研究所有个叫汉娜的姐姐，其实她人挺好的，也很聪明很有才华那种。就是因为第一次跟乔泽见面的时候，询问他时用了升调，虽然我求乔哥让她加入了研究所，但到现在一直都坐冷板凳呢。

而且上次乔哥本来是想让许教授牵头跟一些国外学术机构合作，把超螺旋代数的相关基本概念跟性质都推导出来。结果就因为当时邀请的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不注意，然后乔哥就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番话让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还真是连徐大江都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那天报告会后，本来说是要做这件事的，结果突然没下文了是因为这个？

乔泽这么敏感的么？

一时间，连徐大江都开始在心底检讨，他之前有没有犯过忌讳。然后感觉有些庆幸，好像是没有的……

还好，还好……

不然好不容易刷出的好感度岂不是会狂掉？

至于今天这场饭局上的张明睿跟周良顿时觉得把苏沐橙提前叫出来聊聊果然没错。

这么细节的东西，着实是他们没想到的，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姑娘知道了吧？

“谢谢你，小苏。真的，如果这次我们能跟乔泽谈成这件事的话，你可是为咱们华夏数学理论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啊！我一定要建议数学学会给你颁发一个名誉院士的称号！”

当周良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除了苏沐橙……

小女生的脑瓜子里能想出唯一的解释是，这位老人家怕是希望她等会回了研究所帮着在乔泽面前说说好话吧？

另外名誉院士是什么鬼？！

……

“名誉院士？”

研究所的办公室里，乔泽也被这个称号唬得愣了愣，然后随口问了句：“豆豆，什么是名誉院士？”

新安装的音箱瞬时传出豆豆独特的童音：

“一般指大学或者某专业学会为了鼓励杰出学者参与某个领域研究颁发的荣誉性称号，只被颁发机构承认，有效期根据相关机构的需要，随时可以撤回，且没有名额限制。

很多时候慷慨的为某研究机构捐款也能得拿到这一荣誉。简单来说，最大的用处大概就是听起来好听，能用于吓唬外行，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苏沐橙眨了眨眼睛。

哦……

原来是唬人用的啊……

小女生顿时来了兴趣。

毕竟真给她个院士头衔，苏沐橙还真当不起，说出去都要被内行笑话，但如果单纯是个唬人的头衔，似乎还挺好玩的。

而且是华夏数学学会这种正经儿机构颁发的荣誉院士哎，拿来忽悠老爹可是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花钱，不过是吃顿饭说几句话的事情。

“乔哥，这个名誉院士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嗷。”

乔泽看了苏沐橙一眼：“想要？”

苏沐橙连忙点了点头。

“哦，好。”

乔泽答应了下来，反正跟他的决定并不相悖，无非是下午谈过之后提醒一句的事情。这种不要钱用来笼络人心的批发称号，哪怕谈崩了，对方大概也不会小气。

哪怕小气也不要紧，既然大学也可以颁发，那就以西林工大数学院的名义给一个也一样。

无非是麻烦点，以后要让工大数学院的影响力比数学学会高那么一点而已。

有难度，但乔泽觉得不大。

学界近期对于新代数的思考，让他对一众大佬的理解能力跟接受能力有了大概的认知。

也让乔泽意识到，年龄才是高端学者真正的杀手锏。

人的悲哀莫过于此，过了二十岁之后大脑机能便开始进入一个渐进式的持续退化过程。不管是记忆力，逻辑思维又或者抽象思维能力，都开始衰退。一般到了四十五岁更是会进入衰退急加速的过程。

好消息是，他还有近二十六年的黄金时间去思考跟寻找他想要找到答案的问题，以及开启一个新时代。

这也是乔泽越来越对交流不抱希望的原因。

老人们不太能跟上他的思维速度，新一代的学者还没能完全掌握所需要理解的知识构成。

起码在这个时间段他暂时只能靠自己了。

这也是他并不抗拒将超螺旋代数跟超越几何学系统化的原因。

学习可比研究要快的多。

说不定等他三十岁的时候，就有年轻一代的学者能跟上他的思路一起探讨跟分享心得了呢？

……

另一边，两位大佬也在学校安排的休息室里讨论着等会跟乔泽见面的谈判策略。

“还是得投其所好，先从他最近的成果聊起。”

“嗯，都把质量间隙假设做出来了啊，值得好好聊聊。”

“还有那个超越几何学，那些国外学者认为乔泽是想解决大统一问题。”

“这涉及到理论物理了吧？这么说应该把陈冰全跟范宏益都叫来的。”

“咱们先听听总没错的。回去了也能跟他们聊聊，看能不能给他们些启发。”

“哈哈，有道理。时间差不多到了吧？咱们准备一下，等会那个徐院长应该要来接我们了。”

“嗯。”

……

乔泽接待两位院士大佬就在西林数学研究所一楼的院子里。

气温虽然低了些，不过天气晴好，微风，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还挺舒服。

主要还是两位院士要求的。

院子远比沉闷的室内要更放的开。

招待客人用的茶是徐大江准备的，据说是陈校长的存货。

不过对于乔泽来说，茶的味道其实都差不多，他的味觉不算灵敏，品不出繁复的味道。

这次会面有五个人，两位院士是主宾，徐大江在旁边作陪，顺便负责烹茶，苏沐橙则是在张明睿客气的要求下坐在了乔泽身边。

很明显两位院士也把苏沐橙的话都听起去了，压根没有过多的寒暄，刚坐下就直接切入重点。

“乔泽啊，我听说质量间隙的证明你已经快做完了？”

“嗯。”

“能不能跟我们两个老头子稍微说说思路？”

乔泽答的很干脆，张明睿跟周良也已经震惊过了，让这番对答显得很普通。

很简略的把想法阐述了一遍，当然如果真想深入了解，还是的看最终的论文。

当乔泽话音落下，周良看了张明睿一眼，开口问道：“这个超越几何我还真挺有兴趣，有国外的学者认为你希望通过超越几何，搭建大统一理论的桥梁，是这样吗？”

乔泽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够。”

“不够啊？为什么？”

“超螺旋空间跟超越几何学的数学结构依然无法解释量子效应不能在宏观宇宙复现。”

本来，两位院士只是希望通过乔泽近期的研究成果，说到超螺旋空间跟超越几何，然后再循循善诱的将这次的目的和盘托出，讲讲组建这个研究团队的难处。

但乔泽一句话，却让两人莫名的来了兴趣。

对视一眼后，张明睿很认真的问道：“量子效应的宏观复现跟证明质量间隙假设也有关系？”

乔泽摇了摇头，道：“当然没有。还需要统一强作用力就能完成对质量间隙假设的证明。但如果要完成大统一理论，就有必要了。我目前还没找到完美的数学结构去证实或者证否这一点，但对于下一阶段的研究已经有了一点想法。”

张明睿跟周良还在思索乔泽这番话的意思，旁边的徐大江却被茶水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不好意思……咳咳……呛……呛到了……对……不起，咳咳，对不起！”

徐大江一张脸憋得通红，连忙放下茶杯不停的道着歉。

乔泽的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没什么。

但徐大江听到已经有一点想法了，就有些害怕。

乔泽是有前科的。

学校第一次给乔泽项目的时候，徐大江在两位校长面前，把难度说的天花乱坠。学校拨款了五十万没两天就证出来了。不过那次，乔泽还没说有想法。

第二个项目乔泽说了他已经有了些想法，然后学院的二十万专项研究经费刚到账，论文就在《数学年刊上发表了。

这直接导致徐大江已经对乔泽的想法产生了应激反应。

质量间隙假设就算了，这次可是大统一问题，能不能稍微慢一点，等等学院的发展？

最起码等到学校把西林数学研究大楼跟规划中的国际学术交流中心给修起来。

这样下次召开千人大会就不需要去校外找地方了。

完全可以像华清、燕北那样在校内举办这种学术盛事。很烦恼啊，哪有硬件设施还没达标，软件就先疯狂发展的呢？

好在被呛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吸引了一波目光后，便没人在计较这位可爱的院长。

“所以你还真的想挑战大统一问题啊？有想法是不是说已经有思路了？”周良咽了口口水，问道。

乔泽点了点头道：“有点思路，但涉及到两个比较大胆的假设。

第一个是，量子场和暗物质场交互；

第二个是，存在暗物质粒子。如果这两个假设成立，可以得到一个总场方程，并推导出暗量子场方程、相应的量子效应表达式跟场的耦合项。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量子引力波暗物质理论。”

这个回答让张明睿皱起了眉毛，说道：“但暗物质道现在物理学上还没有定论，毕竟无法观测，即便假设成立，也很难被物理学界承认的吧？”

乔泽点了点头道：“对！但那是在质量间歇假设证明之前。如果我能通过这种方式，设计出完整的数学结构，再跟质量间隙问题结合起来，就能探讨两个有趣问题，量子引力波暗物质理论与杨米尔斯场的相互作用、以及暗物质引力波耦合。”

“但……这有什么用呢？暗物质依然观测不到吧？”周良想了半天，还是有些懵。

乔泽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用处很大，首先提出量子引力波场演化方程跟引力杨米尔斯场方程，再根据总拉格朗日量，理论上就能求出暗物质耦合项跟暗物质的密度场。

另外不要忘了，超越几何学使用了弯曲时空的度规来描述宇宙的几何结构。在超越几何学中我们的已知项有黎曼张量、标量曲率、度规张量、能动张量跟引力常数，那么通过数学推导跟模拟，就能找到暗物质如果存在导致宇宙中某个几何结构发生变化的具体特征。

找到了这些特征我们就根据这些数学结论建立新的模型，也包括新的粒子模型。有了新的模型，就可以交给物理学家通过间接的计算和分析方法去进行验证。

比如可以通过新的模型指导高能粒子对撞试验时设定对撞参数，并通过相应的参数得到的结果，来验证方程得出的结果，如果具体对撞参数能够完全或者部分符合这项新的数学结构，就能间接证明这套理论的正确性，以及证明暗物质的存在。”

苏沐橙没有骗两位老人家，聊到乔泽目前学术上思考的内容，他是真的很有耐心，解释的很详细，生怕大家听不懂。

但其实没什么必要。

所有人对超越几何学的理解无非是他通过豆豆向外界公布的一道题目而已。

张明睿跟周良知道这个名词还是通过燕北大学，燕北大学则是通过跳槽到西林数学研究所的许昌树。

谁会真的了解超越几何到底描述的什么内容呢？

说实话超螺旋代数是怎么求出了杨米尔斯的通解大家都还没搞明白呢……

此时乔泽最后一句感慨，炸响在两位老人家耳边：“如果结论是正确的，那距宇宙真相又能前进一小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