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死了。
有人传闻是病死的。
这个消息最初流传在黄巾军之内的时候,没人相信,嗤之以鼻。
但,许久没有见到这位天公将军之后,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弥漫在军队之中。
直到皇甫嵩围了整个广宗城,依旧未见到那率领黄巾起义的天公将军,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
一股悲呛、失落的情绪弥漫在全军上下。
张角,那位忧民的道人,大抵是真的死了。
皇甫嵩围了整個广宗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战一触即发,在这个时候,张角的死讯,让整个黄巾军,士气低迷。
城内,一处荒地,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是一个衣冠冢。
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的字,是有人一笔一画刻出来的。
尊师张角之墓。
一个瘦弱的男孩,沉默不语的跪倒在衣冠冢前。
身后传来脚步,男孩没有回头,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盘腿而坐于他的身边,递过来一个酒壶。
“喝点?”
男孩接过酒壶,猛灌一口,呛的脸色痛红。
一时间红了眼眶。
“仓叔,师父真的死了吗?”
周仓接过酒壶,沉默不语的灌了一口,“或许吧,贤师或许是看透了这个世道,又或者是累了。”
男孩鼻子一酸,眼睛一阵模糊,脑海中的伟岸身影,逐渐模糊。
那年,天下大灾,灵帝赋税却更加严苛。
张角还未起那黄巾,游走天下,治病救人。
“你家中可还有人?”
“没了,交不起税,田地被大官收走了,爹被抓走了,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他们说爹爹死在了战场上。”
“弟弟饿死,娘把他交给了邻家的几位叔叔,换了几块饼,给了我和妹妹。”
“后来,妹妹也不行了,娘把她卖给了一个地主,换了一碗米。”
道人沉默了一会,他身后两名道士皆是不语。
一个浑身长疮的孩童,捧着一块饼,一口一口狼吞虎咽,声音有些模糊。
“你娘呢?还活着吗。”
孩童摇头:“死了。”
“安葬在哪?”
孩童茫然,摇头:“不知道,娘快死的时候,去找了邻家那帮叔叔,娘死的时候,他们来把娘带走了,给了我一块饼。”
道人心头一颤,不在说话,只是蹲下身,轻轻处理着孩子身上的创伤。
孩子身体颤抖了一下,清疮,很痛。
但他没哭,只是默默忍受。
道人给他的伤口都敷上草药,孩童抬起眼睛:“这些药,能吃吗?”
另外一个道人蹲下身,抚摸着孩子头颅,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孩子将另外半块饼收入怀中,小心的藏好,才回答:“周围的树皮都被抢光了,我身子弱,抢不过他们,如果草药能吃,等伤口不疼了,也能果腹。”
“娘亲说过,饿死很难受的,什么吃的都不能浪费,哪怕被毒死,也比饿死来的好受。”
另外一个道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把饼藏着?”
“一顿吃太饱很容易记住这个感觉,每时每刻都想着吃饱,以后挨饿就顶不住了,还…还容易拉屎,浪费力气,饿的更快。”
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似乎觉得自己有些粗鄙,和眼前三位道爷不该说这些。
“而且留下半块饼,可以多吃一顿,不至于太快被饿死,娘就是饿死的,她说饿死很难受,她说如果我实在饿的不行了,就找颗树吊死,不会那么难受。”
“不过好像有点难,周围的树都被吃的差不多了,没有能吊死的。”
什么世道啊,一个孩子能面不改色的说着自己的死期死法,仿佛是一种解脱。
道人牵起孩子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狗赖子。”道人们的表情有些错愕。
孩子不在意的嘿嘿一笑:“娘说,贱名贱命,贱命才容易活着,竹子庄子他们都死了,活的都没我久…不过,他们和家人死在一起的。”
孩子突然有些羡慕。
孩子突然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着急忙慌的从地上爬起。
“多谢几位道爷帮我疗伤,给我吃的,我要先走了。”
道人看他急忙的模样,询问道:“如此焦急,你要去哪?”
“不远处有个关员外府,他儿子是大官,我家的地就是被他占的行,员外府每天都是大鱼大肉,有很多剩菜,他们管家会倒在府外。”
“嘿嘿,道爷,你们别看我瘦,但是我很能抢……只可惜娘亲死的时候我去晚了,只能捧着一些泥汤给娘,没能让她吃上最后一口饭。”
“道爷,我得去抢吃的了。”
“带上我们一起,行吗。”
“嗯!道爷,你们跟我来。”
满目疮痍,树无皮,人无肉,鸟雀绝迹,白骨草根缠。
如此光景,却有一大院,高门院墙,巍峨震门狮。
大院后面,犹如行尸走肉,一帮帮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簇拥在那后门处。
一双双眼睛已经饿的透亮,死死盯着后门处,却无一人敢靠前。
直到后门打开,人群中的眼眸仿佛饿狼一般亮起,几个小厮嘴里叫嚷。
“好臭的一帮家伙!滚开!滚远点!脏了府上后门,小心要你们的命。”
小厮的脸上带着一股不知名的傲气,身后几个小厮提着几大桶的泔水,一股脑的泼了出去。
一帮灾民一窝蜂的涌了上去,疯狂的用手抓着那些泼在地上,沾满了泥土的泔水,一股脑的往嘴里塞着。
一帮小厮哈哈大笑,这就像是他们的娱乐项目。
“看看他们,好像一帮狗啊。”、“你知道吗?这泔水里我撒了泡尿,他们还抢的这么凶!”、“一帮子贱货,也就吃点我们得泔水了!”
不远处,一位道人牵着男孩的手,男孩浑身战栗的站在原地。
“狗子,你每天都回去抢吗。”
“不抢就会饿死啊。抢了,就不会挨饿了,而且有时候能吃到肉。”
“他们家,很多粮食吗?”
“嗯!他们说关员外家里的粮食多到这辈子都吃不完!粮食堆积成山,发霉了府里都埋不下,员外府里的老鼠是又肥又大!有一次我抓了一只,吃的很饱!”
孩子又有些后悔:“那是我第一次吃肉,该给娘亲多留一些。”
道人摸了摸孩子的头:“狗子,敢跟着我一起吗,一起去吃饱饭。”
“好啊!道爷!”
那天晚上,关员外府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三位道人打开了关员外府上大门,灾民们一拥而入。
他们闯入了那粮仓,粮仓里面是满满当当已经发霉的陈米,足够一个县的人,吃上一年。
那天,一位黄袍道人被百姓跪拜,直呼神仙,那天,一个孩童带着敬仰目光看着黄袍道人。
那天,所有人才知道,原来高高在上的员外也会害怕,原来那些平日里欺压他们的狗腿子也不过如此!
百姓们拿起了刀,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天,一个道人自称太平道人,百姓纷纷拜之门下。
那天,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不在叫什么狗赖子,道人给了他一个名字。
满仓,愿天下百姓皆满仓。
天下熙熙攘攘,皆是人来人往,人去又来,位于天地之间,不过只求简单二事,吃饱穿暖。
孩子跟着道人一行三人,游历天下治病救人。
他们救了很多人,一个村,一个镇,一座城。
越来越多的人拜倒在道人门下。
那年,如同大汉的名头一样,大汉之年,大旱之年。
百姓颗粒无收,眼看饥荒渐起,已经逐渐有了名头得道人不忍,求官府救民,官员推诿,无果。
遂带人辗转世家豪门求粮。
他门徒广众,不乏豪绅。
小徒满仓第一次见到了所谓极乐盛宴,美酒满盏,穿着清凉的舞女翩翩起舞。
满仓只是看着自己黑色指甲,破旧道袍,与这金碧辉煌得地方,满身踌躇。
可当他们受尽白眼耻笑,带着粮回去之时,原本已经就活得城镇,却是人烟稀少。
“灵帝要建皇宫,赋税又加了,今年本就没粮,剩下的粮又被抢了,都饿死了。”
“死的好啊,饿死了好啊,这狗日的世道,饿死了也就解脱了……”一位老人,靠着枯树,油尽灯枯,说完最后一句话。
满仓看着空落落的房屋,红了眼睛。
“师父,李姐姐也死了,不在了,走的时候我跟她说,我们回来了,她就能吃饱了。”
李玉,邻家的一位姑娘,一位很温婉温柔的女孩。
少年春心萌动,记得一抹懵懂得美好。
但生逢如此世道,又有几人能得此安宁。
一座城,却少有人烟,官要民死,民就不得不死?
这一刻,面对刁难,面对讥讽,面对任何挫折都是风轻云淡的道人,却突然泪流满面。
道人仿佛看到了一条狰狞的残龙,他缓缓张口:“这大汉,该死了。”
那一日,一个道人被伤透了心。
随后,黄巾起义,天下群雄响应,一位道人要给这个腐朽王朝最后一击,要斩去这个趴在百姓背上吸血的巨龙!
一个短暂却又璀璨夺目的黄巾军,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