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才是傍晚，天边还有霞光万道，再从颓败的唐楼出来，却已是晚间十点，繁丽的星挂在天边。

但到底太远太远，不如沉溺在眼前的闪烁霓虹。

人醉灯中，灯迷人眼，竟是比白日里还要繁华不少，警车也堵在新填地街与永兴里的交叉路口。

思绪沉重，车里无人说话。

只有刚考上卫生署的法医助理小江，以为自己被上司叶晴不喜，坐在面包车最后面，尽量距离叶晴最远，可也因坐的太靠后，车子每每挪动一下，他就跟着跳动一下，实在夺人眼球。

叶晴拍了拍身旁座位，语气像在哄小朋友。

“方才我不是想凶你，只是不想你的薄荷滚珠屏蔽了尸体味道...”

她的笑容实在温柔，小江小心翼翼的挪动过去，一副乐意受教的样子，叶晴也继续回道。

“味道，也是尸检中重要的一环，腐烂的气味由各种分子组成，每一具尸体在腐烂时发出的气味都不同，很有可能会隐藏线索...”

“就比如刚才，我从那颗头颅上闻到了一丝中药的味道...”

听到这里，小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中药味道？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判断，这名幼童家里是开药材行或是中药铺的？”

何子明即刻摇了摇头，

“还不行，也可能只是他遇害时刚饮过或用过中药...”

“哦...”

小江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抬起头来，崇拜的看向叶晴。

“那也算是晴姐帮忙找到线索！不然就单凭那一颗难辨面目的头颅，还不知要怎么去找人呢？！”

第一批军装警到达时，就call了警车来把嫌疑人阿和送往警署。

之前他一直沉默不语，像个假人，真被带到了警车，双手双脚都失去自由，他好像才惊觉自己被逮捕，不知是想到那块冻肉还是想到小伶俐，嘴里一边不停说“可惜可惜”，一边试图咬舌自尽。

被军装警拦下后，又试图用头撞车，想尽各种办法自杀，现下被送到特别审讯室，由多名警官看守。

之前郑Sir已去审讯过一次，但嫌犯就只说“可惜”二字，再不松口。

要想破案，肯定要确定死者身份，可想从他嘴里问到死者数量、遇害时间和身份，估计很难。

明明共襄同一片星空，却不知道这些幼童的家属都身在何处。

又要大海捞针，唐心柔在自己小本本上快速写下刚才的线索，又听何子明继续问道。

“那块肉...从骨骼和表皮脂肪含量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小型家禽，但你怎么判断它属于人，而不是猪牛一类的大型家畜呢？”

叶晴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将问题抛给助理。

“是块胸椎骨，小江，你来说。”

“好！”

小江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

“动物的胸椎和人类胸椎是不同的，人类的胸椎体为类三角形，锥孔小，棘突不发达，而动物的胸椎则是三角形，肋凹和横突都比较明显，棘突发达...”

他说的起劲，看何子明和唐心柔都没什么反应，知道他们听不懂，索性言简意赅的耸了耸肩膀。

“总之骨是人骨，那肉也就...”

“重复的话不必再说。”

何子明别过脸去，不知在想什么，小江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闷闷的踢了踢车底。

车子先开到油麻地警署，何子明又换回自己的车，嘱咐大家明日早些来办案，自己开车送唐心柔回去。

唐心柔不过来帮街坊寻人，他就趁机将人家女儿从坐班文职拐成便衣女警，总要亲自有个交代。

车行至楼下，果然见唐耀堂坐在贩鱼蛋的摊位旁，手里捏着报纸，一旁和老伯讲话，一边时不时指向新填地街的方向，看到两人从车上下来，脸上担忧先是转喜，又很快变得严厉，板着脸不去看唐心柔。

明明眼角还在撇着报纸上的照片呢。

唐心柔走过去扶住阿爸肩膀，轻声分享今日收获，当然只说寻到小伶俐的部分，其他尽数隐去，末了又添了一句。

“阿爸不是说，做人要懂得感恩，上次阿嬷帮我救你，这次我就帮她救孙女，都是一样的...”

“现在你倒知道要听话了...”

唐耀堂听她说完，点了点她鼻子。

将手中最后一颗赤红鱼蛋塞到她嘴边，看着女儿被爆辣咖喱鱼蛋辣到伸出小舌头，才又剥好几只桂圆投喂给她。

“诺，都是你雍伯惠顾，他用你给的十文硬币中到一百文。你呀，下次记得不管做什么事，都先通知一下阿爸我！”

咸香鲜辣的鱼丸混上滑嫩甜腻还会爆汁的桂圆，一齐在唐心柔嘴里开会，她张不开嘴讲话，只听阿爸和雍伯一唱一和。

“从前是怎么喊都不出门，现在一出去就是三四个钟...也不想人会担心你！”

“是啊是啊，要不是雍伯伯拉住，你阿爸都要拿西瓜刀砍去果栏！将女儿斩返！”

何子明泊车回来，看到这边说的热闹，先拿出大哥大拨通号码，那头很快有人接听，一听他的声音，立马尖叫起来。

“阿爸，阿妈，是大哥！是大哥打来电话耶！奇迹呀！平日八百年都不打一次，今日居然连打两次！是不是有什么大新闻？先讲给我听听！”

听到小妹咋咋呼呼，何子明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带着宠溺。

“好了好了，明丽，别闹，你先喊阿爸接电话，我有重要事同他讲！”

几声尖叫欢呼后，何文远将电话转到自己书房，不等何子明开口就直接说道。

“是为了傍晚那件事吧？我查过了，那个小女警成绩不错，现在又有了香江女警第一枪的名头，转职和配枪的事，都唔成问题，我会找人说和。”

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白色烟雾遮盖住桌前父子合照，又问道。

“你平时最恨同我扯上关系，怎么这次居然为了一个小女警找我帮忙？”

何子明怔了怔，想起好友李武升说的话。

“她训练时敢打敢拼不要命，累的昏过去，嘴里还在喊着‘CID’！简直和你当时想进冲锋队时一样愣头青！”

同他一样的人...

何文远听他不说话，正欲挂上听筒，却听那头个仔突然温情。

“肺又唔好，少食啲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