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dam,我这样的,要判多久啊?”
何子明用自己外套挡住银光镣铐,和唐心柔一路带着黄智恒回去八仙饭店。
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此时他们一行人都被街坊市民围观,何子明走在最前面,一路给方才被影响到的摊贩派名片。
“对唔住,给大家造成的损失,检点之后可以报去警署,都会给大家赔偿。”
咔嚓!咔嚓!
“好好好,太好了...”
方才还抱怨纷纷的摊贩脸上都挂住笑意,伴随着闻风赶来的记者不停拍照,大家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被捉住的黄智恒身上。
有卖菜的街坊认出这是八仙饭店的新老板,闹哼哼的议论这人犯了什么罪。
“叉烧包那么好味,是不是加了罂粟...怪不得吃的人癫狂哦...”
“是啊,有大圈帮马仔一买就是五十只,哪里就那么好味了...”
“要么就是贩狗肉吧?我家狗都失踪好几日...”
“是赌钱啦!从前店主没移民,他们下工不是经常打牌?有时还‘打沙蟹’...”
唐心柔他们并未理会,只一言不发带人往前走,那些记者倒像是闻到腥味的猫,拉住方才议论的街坊。
“阿婆,这些钱请你饮茶,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吵吵嚷嚷之间,一脸菜色的黄智恒忽然朝着唐心柔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Madam,我这样的,要判多久啊?”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表情,没想到眼前的女警面色毫无波澜,平静看向他反问道。
“你,什么样?”
黄智恒面色讪讪,苦笑道。
“啊?就是走私啊,只是赚了二十多万而已,在走私圈算好小数目,我以为警察不会管,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捉住...”
他低头懊恼,脸上横肉跟着拉耸下去,似乎很是懊恼,唐心柔眼皮微抬,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报上看到的一段醒目广告,认真回道。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噗...咳咳咳...嘶...”
站在黄智恒另外一边的江忠义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奚落玩笑逗乐,又碍于现场这么多民众和记者,不能笑出声来,捂着嘴咳嗽起来,这一捂又碰到耳下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忠义哥!”
此时,阿杰终于风风火火的赶到,看到江忠义受伤,赶忙指了指八仙饭店门口的法医车。
“怎么受伤了?晴姐也来了,你赶快过去让她帮忙先处理一下!”
呜~呜~呜~呜~呜~
八仙饭店被两层警戒线团团围住,现场还有警笛不停鸣响,看着何子明他们带了人回来,一群守株待兔的长枪短炮纷纷聚焦过来,对着黄智恒不断拍摄,像是苍蝇觅食。
毕竟是未能定罪,又没有证据的疑犯,何子明扫视一圈,看到一旁欣慰人被抓住的郑永康,二话不说就把人交到他手上,要他帮着先带回。
顺便要他帮忙先做笔录,但只问走私相关,郑Sir巴不得赶快离开,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捉走私犯,又不是凶杀,郑Sir把我和叶法医都喊过来做咩?我那里还有别的案子要忙...”
鉴证科的魏俊杰刚刚下车,听到他们对话,眉头紧蹙,语气不满。
何子明倒大概了解郑永康想法,估计是知他们在调查的人是龙鼓滩残肢案的凶手,怕又贻误战机。
“没有证据,哪能这样浪费警力...”
听他这么一解释,魏Sir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
“算了,来都来了,帮你们看看有无线索...”
“你们现在是怀疑这个饭店的旧老板是残肢案受害人,新老板是凶手对吧?”
说着还是朝着八仙饭店内走去。
店内还有十几名方才的顾客,江忠义在被叶晴带着包扎伤口,眼镜仔和阿杰便将这十几人分别带到一旁的警车上做笔录,给鉴证科的两名同事腾出位置。
八仙饭店的前厅是公开营业场所,警察随时都可调查,无须搜查令。
堂内因刚才一场追逐,叉烧包散落的到处都是,桌椅板凳和蒸笼都乱糟糟的横着,一片狼藉。
魏俊杰便从影响最小的前厅开始,一点一点检查。
“虽然被人刻意清扫过,但有大量生活痕迹...”
说着他便指向柜台墙壁一处涂鸦笔痕,是一只画了一半的猫咪。
“这里,笔记新鲜,墨彩未褪,虽有一定笔力,但很弱,应该是不超过十二岁的幼童涂画,时间不超过五天,阿盈,来拍下来...”
“还有柜台玻璃花瓶的富贵竹,看根部应该是被人新切了送来的,但瓶里的水比较浑浊,时间应该在三四天前,这种透明花瓶最容易留清晰指纹,阿发,你来采...”
来到柜台,他仔细检查了抽屉里的几份菜单和计算器等物品,让阿发再来采集指纹,顺道又检查了账本和采购单。
“这间八仙饭店的鸡鸭鱼肉都是从油麻地街市刘记生鲜行采购,看单子是三天一送,半月一结,这里还特意标注了中秋前两天送货翻倍,签字人这行一直是郑钱林,应该是这间饭店原本的老板,看样子一点都不像要转手...”
“咦,这里倒有一份临时签单,签字人换成黄智恒,日期是两天前,不过采购量少了很多,尤其是猪肉...”
何子明凑过去开口道。
“那倒是奇怪了,他家招牌叉烧包就是猪肉做的...”
“可能有冻肉?”
何子明即刻摇头。
“这一带街坊都反映重新开业后叉烧包比从前还好吃,没道理是用冻肉,可能找了其他供货商也不奇怪,不过这里确实有疑点,先收起来...”
方才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现在有魏Sir带着将一处一处将细节放大,唐心柔即刻觉得收益颇多。
上一世虽看过许多侦探小说,也看过不少港剧,但真正破起案来,才发现生活不是小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一叶知天下,更多的是无数经验和细节的堆叠。
这么多细节看起来杂乱无章,但一旦找到通往真相的线头,就能全部串联起来,拧成粗壮的绳,勒住嫌疑人命运的喉管。
何子明看她拿着小本本不停记录,笑道。
“魏Sir大学毕业之后就在鉴证科了,做了十几年了,很多次破案都靠他,你多跟他学学没错的。”
十几年了,和程Sir差不多的年纪,难怪经验会这么丰富。
唐心柔点了点头,不过转念一想,程Sir都已经是总督察了,怎么魏Sir才刚升任高级督察没多久...
“头儿,这里有血味!”
她脑袋刚歪过去思考,就听鉴证科的同事阿盈忽然喊道。
唐心柔看过去,却听魏Sir大嗓门吼道。
“废话!那边是厨房,成天斩鸡斩鸭,没血味难道和茅房一样有屎味啊!”
“怎么和程峰那家伙一样,总说些没有常识的话!”
听他说话,唐心柔不自觉口鼻都停止呼吸,等其他人将“屎味”都吸收完毕后,秀气的小鼻子才微微张开。
她大抵知道这位魏Sir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十足的工作狂,却晋升这么慢了。
同郑Sir对上拍马屁的功夫相比,他真是又臭又硬。
不过魏Sir虽然嘴上不饶人,身体却还是诚实的朝着阿盈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店内现在人走茶凉,蒸包子的灶台也都被黄智恒踢翻,没了热力,又来凉风,原先饭店内飘散的叉烧包香味已尽数散去,隐隐有一股腥味从挂着白色布帘的厨房窜出来。
魏Sir一闻眉头就皱了起来,鼻尖向前,鼻翼不停嗅着,像只土拨鼠,一点一点往前试探。
“地上...”
阿盈提醒他不要踩到地上的叉烧包,他却置若罔闻,眯起眼睛不停嗅探。
唐心柔和何子明对视一眼,都觉有异,步步紧跟魏Sir的步伐,只见他掀开厨房布帘,直直朝着灶台的一个大盆走去。
盆内是满满当当一盆清水,里头搁着一块细嫩的瘦肉。
有些许血水从肉中一丝一缕的析出,将一盆的水染成淡淡的血红色。
这种场面唐心柔见过,阿妈说如果买了刚宰的新鲜好肉,便不用焯水,只用清水泡去血水即可。
这好像并不奇怪。
但魏俊杰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鼻子快速不停煽动,围着厨房灶台上上下下的闻了一圈,最终再回到这盆肉面前,快速的伸手沾了一些放进嘴里舔了舔,眼睛猛地睁圆,闪出夺目光彩,像是通关游戏一般,嘴里高喊道。
“bingo!”
搭档合作了一年多,何子明深知魏俊杰这个“鉴证狂人”每次这样就是找到了关键证据,赶忙催促道。
“人形警犬啊你,到底怎么了,快说!”
魏俊杰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换了根手指从水盆中沾取了一点水伸到何子明嘴边。
他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唐心柔却面无波澜的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一蘸,送入口中。
一股奇异的铁锈味道从指尖弥漫开来,她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是人血...”
这个味道她太过熟悉。
将中了枪的阿妈揽入怀中时,汩汩冒出的血不停往她口鼻钻。
这是生命流逝的味道,她忘不掉。
“没错!”
魏俊杰赞赏的拍了拍她的肩,“羊血带膻,猪血带臭,牛血带酸,鸡血带骚,只有人血,会有这种特殊的味道,像是生了铁锈的门,还带一点甜味...”
初级鉴证员阿盈面色一变,惊慌道。
“那这一块不是猪肉,是...”
话音未落,却听门边又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
“而且猪的脂肪是白色,这块肉却隐隐有鸡油一般的黄色,这是我们人类脂肪才会有的颜色...”
听到叶晴法医也给出肯定,魏俊杰眼中闪着光彩,命令道,“阿盈,去抗人血红蛋白试纸来!”
咚!
话音刚落,却见阿盈重重倒在地上。
“明天不用来上班!”
听着魏Sir毫不留情的丢下这一句话,跟在叶晴身后的聂小江赶忙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一包试纸递过去。
“抗人血红蛋白试纸,我们这里也有!”
这是一种快速验证血痕中属的试纸,只有人血才会让它呈现阳性,十分灵敏。
他边招手让军装警扶阿盈出去,又边说道。
“魏Sir,别这么快放弃阿盈,给她多一次机会嘛,我刚来也都是这样胆小,凡是都有第一次的!等他了解到执行正义的美妙,就不会害怕了!”
“这试纸我也会用,今次我替她的工!”
魏俊杰其实只是恨铁不成钢,又挪到冷藏柜和雪柜,看到还有不少颜色可疑的肉块,点了点头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阿发你也过来,咱们三个人赶快开工!把这厨房里所有的肉都检测一遍!无论形状,无论大小!”
现在涉及到专业,何子明准备拉着唐心柔先行撤离,手刚伸出来,还没碰到糖心,就被叶晴轻轻拍开,给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他自己先走。
“哦...”
何子明虽然不知为何,但下意识的遵从,一步三回头,只见叶晴一手握住唐心柔的手腕,一手细细摩挲她额头。
“糖心,你手腕擦伤了怎么不说?破皮这么严重,不早点上药会留疤的...”
“糖心?糖心?”
温柔缱绻的声音将唐心柔从血色漩涡中轻轻拉出,她怔怔盯住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看着别人眼中的霹雳女警、张狂油炸蟹,此时小白兔一样的柔软无措的眼神一闪而过,叶晴心中满满都是痛惜,手中力道又放轻了几分,轻拽着她出了厨房,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唐心柔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有疤也无所谓...”
“你无所谓,你家人肯定有所谓的嘛!你阿爸看到肯定要担心死的!”
方才“英勇负伤”的江忠义走过来劝说。
“再说了,你是女孩子,能不留疤当然是不留疤!”
他脸上缠了一圈厚厚纱布,脑门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肿块,脸上却满是和善笑容,唐心柔点了点头,任凭叶晴法医替她处理刚才擦伤的手腕。
好在今日看了天气预报的阿爸知道要降温,特意要她穿长袖,此时袖口都磨损不少,腕上擦伤倒不甚严重。
虽然她一声不吭,但叶晴生怕弄痛她,动作温吞,等到右腕缠上纱布,已过去了一刻钟,正欲再回去厨房帮忙,却见小江面色苍白的走出来,对叶晴道。
“晴姐,试纸不够了...”
叶晴一怔,有些不解道。
“怎么会不够?一包有十张,我们的工具箱里常备三盒三十张,怎么会不够...”
话音未落,只见小江右手捧起一只两条紫红线条的试纸,深吸一口气道。
“里面的每一块...不论大小...就连切成丁的...全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