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你和她们无冤无仇的?就是说,你杀了不止一个婴儿?那是多少个?”
对面的鲁敏娜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唐心柔却觉得一股寒气自受伤的右肩冒出来,蹿遍四肢百骸,透骨生寒。
“这...”
听到Madam这么问,鲁敏娜望着天花板努力思考起来,随即耸了耸肩。
“我不记得了...”
眼镜仔实在难以置信,罕见的情绪激动,拍了拍桌子道。
“不记得了,你怎么会不记得?一针打下去,婴儿就没命了,一个家庭都要崩溃,你居然不记得了?那胰岛素呢,你总记得自己从哪里弄的胰岛素,策划杀婴的时候要怎么带上,怎么使用,事后再怎么丢弃...”
听他说的这么麻烦,鲁敏娜撇了撇嘴,嘟囔道。
“哪有那么复杂,就随身带一个在包里,上班的时候实在觉得哪个孩子哭的太烦就用上了啊,有的时候忘记带,也会注射空气...效率差一点,但也能杀...”
空气?
唐心柔胸口一阵憋闷,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似乎一呼一吸的不是空气,而是致命毒药,对面的鲁敏娜却丝毫不觉有异,继续道。
“我杀第一个的时候就是注射空气,两年前吧,我刚做夜班护士,就记得那个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是有先天畸形,父母又没钱一直用进口药物,治也治不好,就一直哭,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其实不是她的世界末日,而是我的世界末日,我当时是生理期,难受的要死,还要一直一直去看她,给她打针的时候没注意,多抽了空气打进去了,结果她就不怎么哭了,后面她一哭我就打空气,打了几次吧,她就彻底不哭了...”
她说话时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同她无关,末了还做了总结道。
“对她对我来说都是解脱,都先天畸形了,继续长大也是受罪,对她父母更是一辈子的拖累...她的名字我还记得,叫什么安康的...”
“安康安康,平安健康,这不是搞笑吗?哈哈哈...”
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无所谓的嗤笑,唐心柔憋了太久的气,有些呼吸困难,只觉得头昏脑胀,似乎整个脑子都飘荡着那样的笑容。
粉色的包被,面色铁青的婴儿,波澜不惊的面容,来自地狱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在她脑海久久不能平息。
“Madam唐?Madam唐?你怎么了?没事吧?”
“Madam?”
直到有好几个陌生的声音将她从这般梦魇中扯回现实,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周围是熟悉的D组众人,何Sir、忠义哥,还有阿杰和眼镜仔,大家都一脸担忧的看向她,她赶忙摇了摇头,却又听到一声声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凄厉,刺耳,比哭还要难听不少。
她侧目过去,迎面是一个厚厚的铁闸门,上面仅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小窗可以视物,却还有几根圆形铁柱将里面的世界分割成几片。
内里是一个空荡荡的病房,仅仅有一张小小的木制床,床底下,躲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她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床底,自顾自的笑着,看不清面容,只有空荡荡的病号服随着她夸张的笑容一抽一抽,像是被勾破的碎布条在随风无依舞蹈。
这美丽又荒诞的画面让唐心柔的意识彻底清醒。
这里是精神病院,而眼前这个人,是两年前,鲁敏娜担任夜班护士后,杀死的第一个婴儿的母亲,李女士。
根据资料记录,孩子死去当天,她就发了疯,在明爱宝血医院救治无果,就转来了这家位于屯门区的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
旁边年长的护士长叹了口气,一脸歉意道。
“各位警官,你们也看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病患情况一直都是这样,每天不是大哭就是大笑,除了每天照顾她的这位小护士,其他人都不能接近她,恐怕没办法配合你们进行问话。”
她身旁的小护士语气则有些略微的不满。
“是啊,更何况你们是要问她和她女儿相关的事,两年前她就是因为刚出生的女儿先天畸形,出生十几天就夭折了,才会精神失常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刚进来的一年还总会用头撞墙,现在好不容易好一点了,你们不能再拿这个去刺激她了...”
唐心柔侧目看去,只见这位小护士名牌上的名字方方正正——郑安康。
许是听到了小护士的声音,床底下的女人忽然抬头看了过来,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手里捧着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粉色小野花,像个孩子一样嗅探,嘴里喃喃道。
“香,好香...”
花的样式和眼前小护士胸前别的一模一样,她身上似乎也有淡淡的花香,唐心柔嗅着香香的味道,语气和善了些。
“那我们不问她了,请问你们精神病院能不能联络到她的丈夫章先生?我们警方打过他原先给明爱宝血医院留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才来找她的。”
说到这个,小护士也有些义愤填膺。
“我们也联络不到,两年前人送过来的时候,她老公一口气交了一年的费用,后来就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后面她的情况好转了,我打电话想跟她老公分享,结果也是打不通!把老婆一个人丢在精神病院不管,肯定是自己在外面又另外有女人了!真是个薄情郎!人渣!”
年长的护士长拉了拉手下的小护士,示意她不要多言,客气的同唐心柔道。
“章先生有按时汇钱过来,我可以帮你们找一下户头,你们是警察,银行那边应该会把他的联络方式给你们...”
“好的,多谢。”
唐心柔给两位护士鞠了一躬,走出医院门口时,让大家先上车,自己迈步去了旁边的花店,选了十六朵粉色的康乃馨和百合,扎成两束花,要店主帮忙送给方才的郑安康护士。
浓郁的花香浸染在身上,一路颠簸到了渣打银行,再又兜兜转转了一圈,回到距离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不远的大榄货运中心。
这里是章先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下了车,阿杰看了看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治疗中心招牌,撇了撇嘴道。
“走路不过十分钟,居然一次都没去看过吗...”
江忠义叹了一口气道。
“何Sir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有小孩子的哭声,他应该有新的家庭了...”
阿杰皱眉道。
“那他得了精神病的老婆和死去的女儿章安康呢?他会不会不管?”
十分钟后,在一辆大卡车旁,深深吸了一口烟的章先生给了他答案。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
“各位阿Sir,madam,不是我不管,只是那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畸形的,我连一面都没见过就进了新生儿监护室,当时我还忙着工作,都是我老婆和医生护士们沟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说,她是被当时的护士谋杀的吗?为什么?我不记得当时我们和医院护士有任何矛盾啊?”
这个问题唐心柔她们都无法给出答案,只因为太吵吗?这个答案估计任何家长都没办法接受,只好说她们还在调查中,顺势又问了孩子现在的尸骨在哪里,还记不记得当时孩子的一些特征。
短短两分钟,章先生又点燃第二根香烟,劣质的烟草将周围空气都搅的浑浊,唐心柔忍不住咳嗽起来,耳膜里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火化了,当时孩子妈已经疯了,我实在没时间,就拜托火葬场的工作人员火化后撒到海里去了,至于什么特征的,我也完全不记得了...”
江忠义挥了挥手,将唐心柔眼前的烟扇走不少,态度诚恳道。
“那章先生你这两天好好想想,如果想到什么的话马上联系我们,任何事情,只要是关于医院,护士,孩子的,都可以,过段时间我们会起诉这名护士,证据越多,她就能被判的愈重,你作为章安康的父亲,应该也希望她能得到严惩吧!”
章先生点了点头。
“嗯,这是当然的!我想到什么一定会告诉你们的!如果到时候起诉她需要我作为证人出庭的话,我也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这才是身为父亲应该说的话,大家总算对这位章先生的感官好了那么一分,却听他又犹犹豫豫道。
“各位阿Sir,madam,你们的要求我都答应,我也尽量配合,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唐心柔锐利的眸射过去,章先生脖子缩了缩,嘴巴也不自然的动了动,但还是依然开口道。
“这件事我一个人来负责,请求你们不要联络我现在的老婆和家人孩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让这件事困扰到她们...”
“家人?可李女士和你们的女儿安康不也是是你的家人吗?你怎么能这么薄情?”
果不其然听到质问,章先生这回却也不躲闪了,理直气壮道。
“已经过去两年了,当时孩子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受,再加上后来孩子妈又疯了,我那段时间真的过的心力交瘁,家里的钱全都用来给她们母女交治疗费了,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很焦虑,后来也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得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还有轻度抑郁,看了两个月的心理医生才好了点,但是医生说我还是会有一点情感疏离,对感情很麻木,这是正常的,算不上什么薄情...”
他说的理所应当,阿杰立刻回怼道。
“感情麻木?这么麻木你怎么又结婚生孩子了?合着你这个麻木还分人是不是?渣就渣,找那么多借...”
说着说着,就被唐心柔制止,波澜不惊道。
“我们只是想了解你女儿安康的情况,你现在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会找她的...”
章先生松了一口气,态度也回归平稳。
“那就好,还是Madam贴心,谢谢Madam,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了,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打我的BB—call,别再打来我工作的地方,谢谢。”
他离去的背影有几分沉重,阿杰不解道。
“为什么不让我骂他,老婆孩子发生这么惨的事,他的态度居然这么麻木...”
何子明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
“Madam是为了你好,你是警察,这种态度的话人家可以去投诉你...马上年底了,你奖金还要不要了?还想不想升职?”
阿杰挠了挠头,又听江忠义道。
“你还记得我们去伊利沙伯医院看望小伶俐的时心理医生说过的话吗,ptsd,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症状了...”
“失眠,噩梦,情感解离、情感麻木,逃避引发创伤的事情...”
眼镜仔适时补充,江忠义接着道。
“对对对,就是这些,如果章先生真的有那个什么PTSD的,那他是病人,现在这种表现也是正常的,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阿杰挠了挠头,
“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一个人得了心理疾病,真的会变得这么可怕吗?”
眼镜仔扶了扶眼镜,扬了扬手里厚厚的《心理学》。
“可能还不止,今天早上看完鲁敏娜的笔录,你不是说她简直就是恶魔吗,我看她要么就是天生的杀人狂,要么也患上了PTSD或者别的心理疾病,一直没有治疗,以至于发展的很严重,严重到别人的生死痛苦可能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犯起罪来,她毫无同理心,也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这就可以解释她的犯罪动机了,仅仅因为觉得婴儿的哭声太烦人,就可以毫无感情的杀死她们...”
说着,何子明将车钥匙丢给江忠义,帮唐心柔开了副驾驶的门,继续道。
“那糖心,你和忠义哥带着阿杰开车继续去找其余八个婴儿的父母,我带着眼镜仔去找鲁敏娜的父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看她到底为什么要犯罪,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
D组的工作一向都是由何子明来分配,从没人有过异议,何子明说完就回头要去搭计程车,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我去吧...”
他诧异回头,只见一向目光坚定的小女警低着头,目光似乎有些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