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林先是客气地跟带头的捕快自我介绍。
对方的态度却颇为倨傲,全程都没有个笑脸,只在柳木林询问身份的时候,冷淡地应了句,“我姓林。”
报了姓,跳过了身份。
柳木林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对方是个捕头还是资历较深的捕快,想了想,便客气地称呼了声,“林差人。”
对方皱了下眉头,似乎是对柳木林的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却并没有说什么。
柳木林看了看其他捕快,见他们都隐隐以林差人为首,便打消了找其他人谈的想法。
只是,就对方这个态度,后面的话很不好说呀。
林差人等了等,见柳木林不再说话,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可人家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淡漠地扫视了眼殿内的情况。
其他人对方都是一扫而过,唯独在看到高伯懿和步瑶的时候,目光略有停顿。
他的眼神中还闪过一丝疑惑。
沈贵在边上暗笑,那夫妻俩除了身上那一身囚服,真是全身上下哪哪看着都不像是流放犯,且容貌还那么出众,也难怪让人多看几眼。
这林差人的心里面指定正奇怪,想着这流放犯中怎么会有那样两个人呢。
步瑶和高伯懿两个当事人被盯着看,面上都很淡定。
在等待衙门的人到来期间,步瑶就已经让顾忠和顾义兄弟俩把帐篷、便携式瓦斯炉等该收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在她看来,自己这边万无一失,看就看呗,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林差人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就将目光移开了,转而看向了步瑶他们身后的那群人。
其实就是刘家这个大家族,还有宁宁他们这些零散人员。
这一看,林差人的目光又一次顿住了。
他的眼神中再次浮现出了疑惑。
沈贵注意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德郡主!他
说起这安德郡主,那是实打实的外来人员。
自从被救了以后,小姑娘就一直安安静静的。
原本沈贵看在她是郡主的份上,邀请过她到解差那边待着的。
毕竟堂堂郡主,总不能跟流放犯待一块吧?
要是让人家独自一人待着,也不合适啊。
当然了,他也会让解差与她保持三步开外的距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绝对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奈何人家小郡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一次去如厕回来后,就跟刘家那个小女儿刘娉婷好上了,之后,但凡这小郡主醒着,不管刘娉婷做什么,她都要黏上去。
那架势,恨不得黏对方身上去。
刘家那小姑娘也不见不耐烦,还挺乐意带着人家。
不过刘娉婷粘着的是宁宁。
瞧瞧,这会儿,三人都还手挽着手凑一块站呢。
林差人看的自然是她们的那个方向,不过那眼神,怎么看都是在盯安德郡主。
毕竟三人中也就安德郡主眼下看着最白净,最引人注意了。
虽然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不好声张她的身份,但人家好歹是郡主啊,这要换做寻常情况下,这林差人少说也要挨一顿板子的!
安德郡主被林差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后躲。
刘娉婷也很害怕,跟着低头。
倒是宁宁,直接把两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要说她胆子大吧,她看向林差人的眼神是充满了忐忑的。
嗯,应该是为了好姐妹强撑着站出来了。
一旁的宁老太太面色担忧,真是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没有把傻孙女给拽回来。
就在沈贵想着要出面周旋的时候,那林差人把目光收回来了。
他转头就看向了柳木林,问道,“为何你们这些犯人中,有的没戴镣铐?”
柳木林拧眉,并不急着解释,而是拉着林差人的手臂,好说歹说地往外走去。
领到了破庙的外头,柳木林直接就从兜里掏出了一袋钱,直接塞到了林差人的手里。
步瑶他们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边的情形。
她亲眼见着的那林差人打开了钱袋子,往里面瞅了一眼,随即脸色瞬间犹如春风化雨。
柳木林再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露出了侧耳倾听的耐心模样。
就这么的,两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所有人都发现那林差人变得格外的和颜悦色。
就听那林差人问道,“那些尸体呢?”
“我们当时都挪到这破庙后院的一个空屋里了。”
“嗯,这么多天了,怕是有些惨不忍睹。”林差人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说道,“该看还是得去看一下,劳烦带路。”
柳木林应了声,就赶紧带着人过去了。
一群人呼啦啦地就走了。
沈贵见状,跟其他解差们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几个人跟过去了。
随着柳木林他们走了,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然后,被留下来的解差行动了起来,他们分工明确,有的在整理后勤物资,有的则指挥犯人们站在一处。
很显然,等那些捕快们核验完情况后,队伍就要再次出发了。
顾忠顾义兄弟俩的伤口还没有彻底痊愈,但两人身体底子好,加上步瑶给的药好,眼下倒是行动自如,乍一看跟没受伤似的。
他们正打算把高伯懿背起来,就看到一个人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所有人,到这边集合!”
虽然对方背对着他们,但是大家还是认出来了,那是大愣子。
“听到没有,你们快过来,在这边集合!”
另外一个人站到了大愣子的身边,高举着手,又蹦又跳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愣子。
看着这个二愣子,步瑶都忍不住感叹。
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
顾忠明明是跟二愣子同一天受伤,且当时二愣子身上的伤口其实比顾忠还要多些,但是要说恢复情况,顾忠就比二愣子差了些。
很快,又有几个解差走了过来,帮着愣子兄弟维持秩序。
步瑶看着他们,目光落在其中一张较为年轻的脸上。
嗯,她还有点印象,这人就是那日因为中毒命悬一线,第一个被她施针救了的解差,好像是叫明子的。
跟明子一起的那几个,应该就是当时同样中毒的人吧。
这些人好像是有了默契一般,让所有流放犯集中到步瑶他们附近。
这样一来,高伯懿倒不用挪动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步瑶的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
看样子那解毒药没白给。
就在这时候,二愣子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个明子。
二愣子大剌剌蹲下来,冲着步瑶笑出一口大白牙,“步瑶!你跟你相公先坐着等吧,省得折腾!”
步瑶领了他的好意,笑道,“多谢。”
二愣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用谢!要不是你给的药,我跟我哥也不会好的那么快啊!还有明子他们,都是吃了你的解毒药,才得救的。”
说着,他看向身侧同样蹲下来的年轻人,问道,“是吧,明子?”
明子的皮肤微黑,人很瘦,似乎还有些腼腆。
见步瑶看向自己,他下意识露出了个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憨厚。
明子说道,“高夫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实话实说,步瑶对流放路上的大部分解差的印象特别差,尤其是那些对待女人心思不干净的。
不过其中也不乏让她不讨厌的。
比如愣子兄弟,一个厚道有分寸,一个似憨似精,这一路走过来,从来不曾欺辱他人,还帮过他们。
又比如沈贵,固然是脾气不好,经常睁只眼闭只眼,放任部分解差的行为,却也很有原则,不算是个好人,也绝不算是个恶人。
至于眼前这个明子……
步瑶回忆了下,倒是没有这个年轻人做过什么恶事的印象。
于是,步瑶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不用谢。我也不是平白救你的。当然了,如果你记恩的话,是最好了。”
明子刚听前一句还觉得步瑶真是挟恩不图报,以至于听了后一句,整个人都愣住了。
尽管他也没有想要忘恩负义,但总觉得步瑶这前后的反差,给他一种被人冷不丁闷头一棍的感觉。
他身边的二愣子显然很有谈话的兴致,紧跟着就侃起来,“说起救命之恩,我就想起那个解毒丸,噗嗤,步瑶,你真是太坏了。”
步瑶歪头看他。
二愣子笑道,“你那天抢了我们的马车跑掉,把沈副队气得半死,他回来后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那样子简直跟要把你吃了似的。”
步瑶费解,“我就是借个马车,他那么生气做什么?”
“这个我知道!”宁宁从边上冒了出来,说道,“步姐姐,沈副队一开始是气你没打声招呼就赶走了马车,但是后来回来后,就是在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地上躺着的这位……”
宁宁顿了顿,看了看明子,才继续说道,“还有跟这位一样中毒的解差大哥,反应过来你解药还没有给,非常的生气。”
“步姐姐,我实不相瞒,他当时的样子好像真的恨不得要杀了你呢。”
这话,真不是宁宁夸张,她是真觉得当时的沈贵很恐怖。
步瑶,“额……”
宁宁继续说道,“他叫上了好几个人就要去追你们。然后经过门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门槛边上放着的两个药瓶,拿起来一看,见上面分别贴了解毒丸和金疮药的纸条,才消了气。”
步瑶还没有说什么,二愣子先抱怨了,“步瑶你也真是的,当时怎么都不跟沈副队先说一声,真是平白把人吓一跳,沈副队都以为明子他们死定了呢!”
那时的沈贵满心以为步瑶会先把人都给救了以后才会走,哪曾想,人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直接就坐着马车走了。
步瑶,“哦。”
那个时候主要是担心沈贵会留着自己先给其他人解毒,而且要是没有看到明子他们确实没事了,怕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可关键是她深知越早去找高伯懿,把人找回来的机会越大。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跟沈贵在这里耗时间呢?
所以,最终选择了那样的处理方式。
不管怎么样,最终结果是好的。
对于当时的做法,她也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没看她回来后,沈贵也没有多提及吗?
想来对方也不打算多提那个事情。
嗯,这大概是合作者的默契?
步瑶对此事真不怎么在意。
二愣子见步瑶态度那么平淡,刚想要再说些什么,柳木林他们回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其中还有好几个,捕快也有解差也有,不住地捂着嘴,一副要作呕的样子。
二愣子还懵懵的,凑到大愣子身边,嘀咕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大愣子想到他们刚才去的地方,应道,“估计是被熏的吧。”
多日的暴雨天里,把那么多尸体放在一个房间里,不用多想都知道,那屋子里现在的情况肯定很糟糕。
也不难理解这些人这样的反应了。
林差人和柳木林又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去了,两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然后柳木林从怀里掏出了个册子,打开递给林差人。
林差人低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从怀里掏出了个类似印章的东西,在册子上盖了下。
柳木林面色轻松,收好册子,冲着林差人拱了拱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又一块回来了。
柳木林说道,“既然镇子里面积水多不好走,我们打算绕点远路,从别的地方走了。”
“林差人,我们在这边已经耽搁了多日,再这样下去定然无法按时到达流放地,这就得马上出发了。这后院的那些尸体,恐怕就无法……”
还没等柳木林说完,林差人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非常干脆地说道,“不用你们操心,尽管赶路去吧,那些尸体我们会处理的。”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还湿着的裤腿和黑色皂靴,说道,“确实要绕路走,不然你看看,我们这趟过来几乎都是淌了半路的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