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宁仍旧不说话,阮氏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这天越来越冷了,你弟弟身上穿得单薄,前两天就感染了风寒,今晚看着比昨晚更冷,如果再继续这么露宿,我真担心他会……”
阮氏顿了顿,似乎是不忍继续说下去,或者是不敢继续说下去,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宁宁,我知道你心里面还记着当初我把你支走的事情,我跟你真诚的道歉,我做错了,都是三婶的不对。可你弟弟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啊。不管怎么样,你们也是姐弟,身上都流着宁家的血,你不会真忍心见着他就这么……”
还没有等阮氏继续说下去,宁宁就出声打断了她,“孩子还好好的呢,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出来……哎呀!你干什么呀,你怎么能跪我?你这样我……”
宁宁话还没有说完,阮氏忽然膝盖一软,对着她就跪了下去。
这样的表现,直接把宁宁给吓得手足无措起来。
眼看着阮氏还要对自己磕头,宁宁赶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赶伸手把人给拉了起来。
阮氏自然不愿意被她拉起来,但她低估了宁宁的力气,不管她怎么坚持,宁宁只是轻轻地一使力气,就把她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宁宁说道,“你不能跪我的,否则我的名声就毁了!”
小姑娘到底心思直白,说出的话也直白得没有什么攻击性,反而还将自己不知所措表现得淋漓尽致。
阮氏张嘴还要说,“宁宁,你就帮帮你弟弟吧。”
“宁宁帮不了你!”宁宁还没有说话,宁老太太开口了。
老人家早在阮氏跪宁宁的时候就已经气得站起来了,这会儿她沉着脸快步走了过来。
盯着阮氏的眼神很是严肃,“阮氏,你们这些人早就把我们祖孙俩给撇出来了。当初既然把我们撇出来了,如今就别这样厚着脸皮过来求助了!”
阮氏见宁老太太站出来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对着宁老太太就跪下去了,“母亲,您也是做母亲的,应该能体谅我做母亲的心情,请您帮帮我吧!”
这一次阮氏下跪,宁宁就没有拦着了。
毕竟她是晚辈,受不得那跪拜。
可自家祖母是长辈啊,受得起的!
“别!”宁老太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泪流满面的阮氏,面色如冰潭的水,又冷又平静,“我是做母亲的没错,但是我的儿子早就死了。宁宁的爹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三哥俩最是清楚,你认为我会愿意帮他们的种?”
之前在深宅大院里,顾忌着孙女宁宁,宁老太太对宁家人的态度都是能忍就忍,哪怕那忍字头上的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她都能忍。
可是今非昔比,处境变了,她也懒得再容忍他们了。
宁老太太说话也极其的不客气。
而这不客气的话语中,明显藏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阮氏面色微变,眼神也跟着躲闪起来。
“母亲,你这话……”
“祖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宁急切地打断了阮氏想继续说下去的话,震惊地问着宁老太太,“我爹不是病死的吗?难道不是那样?”
仔细回想着宁老太太刚才说的那些话,宁宁猛然转过头,看向宁家人的方向。
这会儿,宁家人都坐在不远处,宁大老爷独自靠着棵大树坐着,蒙氏抱着儿子平哥儿坐在与他一步开外的地方。
宁二老爷一房四口倒是都坐在一块儿,就是每个人看起来都瑟瑟发抖,瞧着冷的不行。
宁三老爷坐在二房旁边,一个瘦削的男孩头枕在他盘起的双腿上,那就是他们的儿子云哥儿,全身蜷缩着,时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咳嗽。
至于其他的姨娘和她们的孩子则团缩在一处。
那些姨娘各个看起来神情麻木,就连她们的孩子们都是木木的。
跟正房所生的那四个孩子比起来,宁家姨娘们的孩子看起来简直瘦成鬼样了!
宁宁其实一直挺同情那些姨娘的,因为她知道,她们都已经被宁家那些老爷夫人们送给了部分解差,用她们的身体换取了不少吃食。
此时此刻,宁宁的目光在宁家人那边扫了一眼,然后缓慢地,在那三位老爷身上轮流看着。
宁老太太并没有回答宁宁的疑问,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阮氏,说道,“果然,你知道。”
“我……”
还没等阮氏说什么,宁老太太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不必再说了!趁着我老婆子还没有疯,你最好赶快回去!”
宁老太太说着,突然颤巍巍地走向火堆边,俯身抓起一个燃着火的木柴,对着阮氏。
阮氏静静地看了片刻老太太手里的木柴,用力地抿了抿唇,并没有离开。
宁老太太见她不走,也不多话,抓着那把火就冲着阮氏走过去。
阮氏一只脚往后退开半步,中途又收回来了,
她像是打定了主意,就那么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一双眼睛里面带着坚决。
宁宁其实很想知道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看着宁老太太的举动,生怕她老人家真的伤了人,回头惹怒了那些解差,赶紧上前把人给拦住了,“祖母,别冲动!”
宁老太太挣扎着,“宁宁,你起开。别拦着我……”
阮氏神色越发坚定了几分,“若是伤了我,能让母亲你心里舒坦点,那我便受着,只希望母亲答应我,接下来照顾照顾我家云哥儿,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不能有事!拜托母亲了!”
“宁三夫人,你这做法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刘二夫人开口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在求助,知道的谁看不出来你是在故意胁迫。”
阮氏看了眼说话的刘二夫人,而后又默默地转开了目光,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仿佛根本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一直在暗暗关注着这边的卢氏开口了,“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宁家的事情,与你刘家有什么关系?管得可够多的!”
卢氏想的很明白,若是阮氏能够从那对祖孙俩手里蹭到帐篷,甚至干脆拿过来一个帐篷,那么自个儿一双儿女定然也能顺理成章地去蹭睡,如此一来,至少孩子们能睡暖和点。
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卢氏也要帮阮氏的。
刘二夫人被卢氏那么说,冷哼一声,“怎么,你们宁家能做出这么难看的事情,还不许人说了?不想让人说可以啊,你们别做这种事不就好了?”
这刘二夫人显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反驳起卢氏那是半点不带客气的。
卢氏一听,马上就跟着冷哼一声,并反唇相讥起来,“哼,别说得那么好听。当我不知道呢,你就是担心我弟妹说动了母亲,回头那帐篷我们家的孩子用了,你们刘家女人就蹭不上罢了。”
刘家是个大家族,女人多孩子更多,步瑶就给一个帐篷,本来就不够用的,宁宁祖孙俩主动愿意把帐篷里的空间借一部分给她们,虽然是照顾不到所有人,但也是帮大忙了!
说到这点,倒也不是步瑶太小气,都帮忙了,还扣扣嗖嗖直借一个帐篷。
实在是他们现在大部分露宿的地方不是在山林里就是在山林里,地方不是没有,可为了方便管理犯人,解差们也不允许大家太分散开来。
这也就导致了帐篷就算多给,那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施展开来。
卢氏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直接把自私自利的名头扣在刘家人头上了。
刘家其他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他们家最大的特点,一是有分寸有原则,二就是团结友爱。
怎么可能容许人这样胡乱攻击他们家的人,还给他们家扣这种“罪名”呢!
“噗嗤。”
卢氏的话音才落,就有一道笑声响起。
所有人都看过去。
步瑶单手托腮,略微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阮氏。
阮氏见步瑶看着自己,原本坚定的面色显出些许的不自在。
步瑶好笑道,“你们还真是很有意思。到底是哪来的依据,让你们觉得只要说服了宁宁和宁奶奶,就能占到我的便宜?”
这话一说出来,场面一片寂静。
阮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迎面扇了一道耳光,面上又热又麻。
步瑶继续说道,“一次两次这样就算了,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之前都吃了那么多回教训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长记性了,会消停了呢,没想到又冒出来了。”
阮氏,“……”
卢氏,“……”
气闷,但偏偏反驳不了。
步瑶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宁宁的三婶,我这个人呢,挺懒的,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麻烦,是不喜欢跟人起冲突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劝你现在最好见好就收,赶紧打哪来回哪去。否则……”
阮氏迟疑着,开口道,“高夫人,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们。但我的儿子身体真的虚弱,既然你都能帮刘家的孩子,想来应该也能……”
步瑶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以为你不曾跟我正面起冲突过,就能让我心软帮忙?”
阮氏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呗。
步瑶笑了,“不好意思,你对我还是不太了解。我这个人啊,对人心软也是有的,但那主要是因为我的性子喜怒无常,很多时候突然就心血来潮,想对人心软就心软了。可惜,你家,没让我有这种心血来潮的感觉。所以,帮不了忙。”
阮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随即很快又变得悲伤起来,步瑶见她还要开口,又开口道,“我耐心有限,快回去吧,再缠着不放,我就让沈副队把你孩子直接扔深山里去,反正你这个当娘的都觉得孩子底子差,恐怕熬不过去,那就没必要留着了。也省些大家的口粮。”
“高夫人!”
步瑶的话才说完,就听到阮氏呵斥般的喊声。
能理解,任何一个当母亲的,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儿子,都会忍不住生气的。
人之常情。
步瑶其实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可有什么办法呢?
不拿她儿子的安危威胁,这女人恐怕要缠着不放。
她可不想因为一时心软,被一条毒蛇逮着咬上一口。
步瑶如此想着,也不回答阮氏的话,只但笑不语。
然而,那但笑不语看起来就很有挑衅的感觉了。
“云哥儿他娘,回来吧。”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宁家三老爷开口了。
阮氏看向了自家的男人。
宁三老爷平静地看着她,“回来吧。不必求人了。”
“咳咳,娘……”
云哥儿咳嗽了两声,嘴里嘟囔着叫她。
阮氏当即就坚持不下去了,快步地就朝着丈夫和儿子的方向跑。
步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宁老太太拉着宁宁走了过来,“高夫人,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步瑶看了眼宁老太太,淡笑道,“没什么。你们继续忙自己的去吧,帐篷不是还没搭好吗?”
祖孙俩见步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转身回去继续搭帐篷了,刘家女眷也再次帮忙。
步瑶看着站在边上,插不上手的宁老太太就。
这祖孙俩原本是无法坚持到这里的,她头三世也没有跟她们打过交道,所以并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怎样的性子,又有怎样的经历。
不过,就目前来看,宁宁倒还好,小姑娘涉世不深,容易被人忽悠,也容易心软。但是待人真诚,也有分寸,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步瑶倒是不讨厌宁宁,毕竟人家是真仗义,遇到危险时真挡在朋友前面的。
而对于宁老太太,步瑶的观感就比较微妙了。
这老太太为人看着不错,又慈爱又明事理,是个好相处的老人。
可她总觉得这老太太看着有些别扭,具体怎么个别扭法,她又形容不出来。
阮氏那边,她快步来到丈夫和儿子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没有发烧,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哼,真是不中用。费了那么多口舌,什么也没有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