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分为新城和旧城,呈东西走向布局,而霁月楼是扬州新城中最高的建筑,楼高七层,而且正好坐落在城中心附近,站在顶层凭栏临眺,整座扬州新城几乎一览无余,而大盐商亢家的府邸跟霁月楼只隔了两条街,此时放眼望去,只见亢府周边的街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亢员外蒙冤受屈,立即释放亢员外。”
“亢员外行善积德,是大善人啊!”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贪酷昏聩,冤枉好人,逼害忠良,天理不容。”
“冒死为亢员外请命,不释放亢员外,誓不离开!”
公公姬进孝站在霁月楼顶楼上凭栏而望,楼风吹得他的红色长袍猎猎作响,而他的旁边还站着两名官员,一人正是扬州知府洪文轩,另一人则是南直隶的巡按御史,名叫焦芳。
姬公公装作侧耳细听了一会,吃惊地道:“哎哟,看来亢员外挺得民心呀,咱家虽然鄙陋,但也听说过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由此看来,古人诚不欺我也。”
扬州知府洪文轩捋须道:“姬总管所言极是,亢员外乃扬州第一大商贾,也是第一大善人,平时修桥补路,建寺立庙,尊佛敬道,每遇灾荒之年,更是踊跃带头捐钱捐物,活人无数。而且亢员外向来规规矩矩行商,从未拖欠过一分赋税,亢家的产业遍布整个扬州,有口皆碑,乃数以万计扬州百姓的衣食所依,固受万民拥戴。本官实不愿相信他会私通海寇贩卖私盐,还试图袭杀巡盐御史林大人。”
姬公公瞥了那巡按御史焦芳一眼,皱眉道:“会不会是亢员外树大招风,所以遭到了贼人的陷害?”
扬州知府洪文轩点头叹道:“这也不无可能,如今扬州的老百姓眼见亢员外蒙受不白之冤,愤而自发聚集请愿,本官也是两难啊,驱赶不是,不驱赶也不是,焦御史以为然否?”
那焦御史显然也是个官场老油子了,也不明确表态,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本官巡按金陵,今年初来乍到,对这位亢员外倒是不甚了解,但百姓既然自发为其请愿,想必这位亢员外的风评并不差。不过,巡盐御史林大人遇海盗袭击,此事非同小可,既然林大人派人抓捕亢员外,想必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洪文轩不由暗骂一声老狐狸,净说些车轱辘话,说了也是白说。
话说大晋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均隶属于都察院,全国十三個省,每一个省都会安排若干名监察御史,负责监察地方事务,有时两个省之间的监察御史会进行交叉巡视监督,称为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虽然只有正七品,但却相当于钦差,事权很大,譬如体察民情、考察地方百官、过问刑狱案件、督察学政,正纲纪等等,譬如哪位地方官守孝期间跟妻妾敦伦被他知道也能管,又或者哪个书生行为不端,他同样能管,说得夸张点,那就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着空气。
这个焦芳正是朝廷派到南直隶一带的三名巡按御史之一,任期是一年,年初才上任,近段时间正好在扬州巡视。
很明显,公公姬进孝之所以把焦芳找来,那是专门为贾环挖了个大坑。
焦芳是巡按御史,事权很大,大事上报,小事立断,让他亲眼目睹贾环激起“民变”,再由他上奏本弹劾,自然更加的可信,更加的名正言顺了,而且焦芳还有权力立即剥夺了贾环这个生员的功名,断了他参加科举之路,真可谓是恶毒之极!
且说贾环率着人赶到亢府所在的大街附近,但见满街巷都是人,堵得水泄不通。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贾环还是打了个突,戴百户更是倒吸一口凉,低声道:“环三爷,人太多了,弄不好会酿出乱子来,不好收拾啊。”
贾环淡定地环顾了一遍四周,当他看到低调地混在人群中的石头刑威时,不由放下心来,从容地道:“无妨,戴百户前面开路。”
戴士林点了点头,带着三名骑马的弟兄在前开道,一边厉声大喝:“官差办案,统统让开!”
“什么官差,分明是臭军汉,军队几时有权过问案件了?”
“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亢员外是无辜的,大家快拦住他,不能让他们抓走亢员外。”
“对对对,亢员外是个大善人,是大家的衣食父母,抓走亢员外就是在砸大家饭碗,绝对不能让这些臭军汉抓走亢员外。”
一时间,街上的百姓都纷纷围上来,对着贾环等人怒目而视,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扔出了一只臭鸡蛋,正砸在戴士林的马头上,登时恶臭冲天,然后各种杂物劈头盖地扔过来,众军卒狼狈不堪,特别是负责开道的戴士林三人,承受了大部份火力,简直惨不忍睹,幸好三人均带了盾牌,护住了要害部位,要不然更惨。
附近一家酒楼二楼上,亢大智临窗而坐,看着街上这一幕,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目光盯着马背上那名狼狈的少年,心想:“看你小子能忍到几时!”
此时,贾环被七八名弟兄团团护在中间,四面臭鸡蛋烂菜叶乱飞,甚至还有屎尿等污秽之物袭来,那味道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然而贾环却淡定地观察着四周。
“亢员外蒙冤受屈,立即释放亢员外。”
“亢员外行善积德,是大善人啊!”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贪酷昏聩,冤枉好人,逼害忠良,天理不容。”
“林如海任人唯亲,纵容内侄贾环作恶,强抢民妇,淫辱人、妻,罪大恶极!”
厉山躲在人群深处,而他手下的骨干则散布四周,有人带头喊口号,有人则带头扔臭鸡蛋和屎尿等,分工十分明确,而且这些负责出手和出口的,酬劳自然也更加优厚,所以十分之卖力。
贾环听到人群的口号开始转向骂自己,立即便意识到不对味了,这分明是冲着自己来啊,想自己一介书生,寂寂无名,这是何德何能?
且说那厉山躲在人群当中,看着贾环等人被围攻得狼狈不堪,不由得意万分,从旁边一名手下手里接过一枚臭鸡蛋,用力向着贾环扔去,可惜扔歪了,只从后者的头顶上方飞过。
“呸!”厉山啐了一口,高声骂道:“大家快看,马上那名小白脸书生就是贾环,此人淫母辱姐,所以被荣国府驱逐出门墙,放逐到南边来了,这小畜牲如今还想害亢员外,大家千万别放过他,快打!”
这话骂得恶毒啊,瞬时间,无数杂物便向着贾环铺天盖地扔去,其中还杂夹着石头和瓦片等硬物,登时有几名军卒被砸伤了,血流披脸。
“刁民,作反了!”众军卒终于被激怒了,纷纷祭出腰刀厉声大喝。
厉山见状狞笑一声,机会来了,只见他使了个眼色,手下几名骨干立即目露凶光,暗暗拔出利器往前逼近,试图刺伤军卒,诱使军卒们反击,然后趁乱捅死捅伤一些百姓,以嫁祸到军卒身上。
厉山也抽出一柄匕首,暗藏在袖中,正当他准备动手时,忽觉手腕一紧,像被铁箍箍住了一般,不由大吃一惊,转首一看,登时见到一张笑嘻嘻的脸,几乎怼到自己鼻子底下了。
“你……作甚?”厉山脱口道。
“你说呢?山爷!”石头刑威嘿嘿一笑,手腕用力一扭,厉山只觉得一阵剧痛,手腕直接便脱了臼,手中的匕首也叮当一声掉落地上。
与时同时,厉山手下那几名骨干也被突然冲过来的十几名彪形大汉给死死制住,四周的百姓不由面面相觑,纷纷向四周躲开。
贾环一直观察着人群,见到石头动手,于是立即大喝:“弟兄们,动手!”
戴士林等人早就按耐不住了,立即如狼似虎地扑上前,直扑那些带头扔杂物,吆喝口号的家伙。
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贾环既然提前嗅到了危险,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原来就在昨日,贾环已经派了石头带领五十名机灵的弟兄分批潜入城了,他们换上普通百姓的装束混在人群中暗中观察,而石头这小子以前就是在市井上混的小混混,熟门熟路,眼睛毒着呢,经过一天的观察,基本锁定了带头闹事的几名骨干,所以现在一出手就拿了个准。
正所谓射要先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带头的一旦被制伏,自然也就闹不起事来了,很快,负责喊口号和扔杂物的下线喽罗也被戴士林等人抓了一大批,剩下的都夹着尾巴逃了,而那些被蒙蔽忽悠来的百姓也一窝蜂散了,至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更是率先跑没了影。
于是乎,十分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本来堵得水泄不通的几条街,半炷香时间不到便空空如也,水静河飞。
正在附近酒楼上看热闹的亢大智不由傻了眼,手中的茶杯当的掉落地上,摔了个粉碎,忽然又火烧屁股般跳起来,往楼梯飞快地跑去。
可惜已经迟了,石头刑威已经带着几名弟兄冲了进来,而那名管事孙福则被两名军卒押着,如丧孝妣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