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位于姑苏城南一里地左右,虽然没有城中繁华,但也居民众多,十分热闹,而且濒临水边,植了许多桃树,估计就是桃花坞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贾环一行人的到来,在桃花坞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那些乡邻纷纷跑来围观。
“大家快来看啊,卖货陈的养女,就是那个圆圆回家了。”
“咦,圆圆前段时间不是卖身葬乳母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莫不成卖货陈舍得花钱把她赎回了?”
“屁,怎么可能,卖货陈这人恨不得在鹭鸶腿上剔下几斤精肉来,如何舍得花钱赎养女?别说养女了,就算是亲生的女儿也不可能,否则当初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圆圆卖掉自己了,他们家虽然穷,但还不至于掏不出一笔丧葬费来。”
“说的也是,那圆圆这丫头是怎么回来的?”
“呶,你没眼睛看的吗?人家是乘着马车回来的呢,还有两大车的货物,再瞧瞧那马上的英俊小公子,这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啊,十有八九是圆圆那丫头傍上贵人了。”
“啧啧,这丫头好福气啊,一朝飞上枝头作凤凰了,这回卖货陈还不美死。”
陈火旺从来还没如此风光过,眼看着四周乡邻们满是羡慕的眼神,顿时豪情万丈,昂首挺胸,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肩上挑着的那担箩筐甩来甩去,跟扭秧歌似的。
“嘿,老陈呀,这是女婿上门提亲来了?”一名老街坊大声调侃道。
“去去去,滚一边去,小心冲撞了贵人,你豆腐强担戴不起。”陈火旺像赶苍蝇一般猛挥手,那名老街坊悻悻地退了开去,撇嘴低骂道:“我呸,瞧把卖货陈能得,尾巴都翘上天了。”
陈火旺一边大步走到自家门前,吆喝道:“有贵客来了,还在屋里躺尸,也不出来迎一下。”
话音刚下,一名脸色蜡黄的妇人便蹒跚地走了出来,疑惑地打量着后面的贾环等人,低声问道:“当家的,这是哪来的贵人?咱们家好像也没有如此体面的亲戚啊。”
这时马车已停稳了,小圆圆从马车上走下来,顿时引起了一阵惊叹声,那妇人愕了一下,仔细端详了片刻才认出来,脱口道:“圆圆?”
“姨妈!”小圆圆快步奔上前,一头扎入了妇人怀中,后者激动地捧着圆圆的脸,吃吃道:“圆圆丫头,真的是你啊,天可怜见的,你总算回来了!”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抹起眼泪来。
贾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见这妇人真情流露,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圆圆的姨妈确实对她挺好的。
陈火旺有点不耐烦地道:“圆圆回来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在此哭什么丧,还不给环三爷行礼,也不嫌丢人。”
那妇人慌忙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地向着贾环施礼道:“民妇见过环三爷。”
陈火旺又一把将篱笆后探头探脑的三名小童揪出来,喝道:“小牲畜,平时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们的,一点礼貌都不懂,还不给环三爷叩头请安去。”
这三名小童在六到十岁之间,打着赤足,脏兮兮的,应该是圆圆的表兄弟,眼神敬畏地跪倒在贾环面前,纳头便拜。
贾环忙让他们起来,又每人赏了一吊铜钱,喜得这三只小泥猴差点原地翻跟斗,他们老子一年到头都不会给他们这么多零花钱。
陈火旺不由吞了吞口水,这位环三爷出手真他娘的阔绰,自己累死累活干几天也未必能赚到三吊钱。
“呵呵,环三爷里面请,圆圆,快带三爷进屋去啊,别愣着!”陈火旺谄笑着催促道。
圆圆忙道:“哦,三爷,石头哥,请进!”
贾环等人前脚进了屋,陈火旺后脚便把三个儿子手里的一吊钱没收了,并往屁股上各赏一脚,喝道:“一边顽去吧。”
三个小子只能捂着屁股跑开了,妇人低声问道:“这位环三爷出手如此阔绰,一车两车的往咱们家里拉,不会是看上咱们家丫头了吧?”
陈火旺略带激动地道:“若真看上了咱们家圆圆,以后一家老小都吃喝不愁,你知道这小子什么来路吗?荣国公府贾家的公子,前不久才中了乡试头名举人,前途无可限量呀,圆圆丫头要是作了他的屋里人,咱们家岂不是也跟着沾光了?”
妇人吃惊地道:“敢情竟是小国公,还是文曲星下凡,啧啧,咱们圆圆哪来这种福气!”
“嘿嘿,这不就来了,待会你别乱说话,我来探一探这小子的口风,瞧那模样十亭倒有九亭了,否则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亲自送圆圆回来。”陈火旺喜滋滋的,一溜烟进了屋去。
陈家这所房子是座农家小院,泥砖砌的墙,但屋顶却是茅草盖的,十分仄窄,光线也不太好,地上坑坑洼洼的,也没有什么家具,唯一完好的一张凳子给贾环坐了,石头等人只能在门口站着。
小圆圆用粗陶碗盛了一碗井水给贾环,表情窘迫地道:“三爷,喝水。”
贾环接过陶碗喝了一大口,笑道:“你们家的井水挺甜的。”
小圆圆见贾环并不介意,还称赞井水甜,心里很是高兴,眼睛又变成了两弯好看的月牙。
陈火旺见状也是暗喜,只以为自己所料不差,贾环是要讨小圆圆回去当屋里人了,嘿嘿。
贾环又稍坐了片刻,便站起来告辞道:“陈叔陈婶,圆圆既然安全回到家,在下便不打扰你们了,就此别过。”
“环三爷这……这就走了?”陈火旺不由傻了眼,他本来已经在盘算向贾环要多少银子了。
“要不吃完晚饭再走吧?”妇人则热情招呼地道。
贾环微笑道:“不了,下次吧,圆圆刚回来,你们一家子正要好好聚话,在下便不妨碍你们了。”
这时,沐野和金宝两人已经把两大车的物品全部卸下来,在门前的空地上摞起了一大堆,桃花坞那些邻居们还隔着篱笆在那围观。
圆圆依依不舍将贾环送出院子,差点又哭出来了,拉着贾环的手道:“三爷记得有空来看我啊。”
贾环微笑道:“会的,日后若遇到困难,可以去找萧管家帮忙。”
圆圆含泪点了点头,问道:“三爷和林姑娘会在苏州逗留多久?”
“长则八九天,短则四五天,总之不会太久,回到扬州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然后便得上京去了。”
“噢,那圆圆预祝三爷明年春闱大比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贾环笑道:“那圆圆你也要努力了。”
圆圆郑重地点了点头。
石头走到小圆圆面前,探手摸了摸后者的额头,狞道:“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让萧管家写信给我,石头哥定扒了他的皮。”
说完环扫了一眼四周,那凌厉的眼神让陈火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小圆圆目送着贾环等人远去,默默地捏紧了小拳头,心道:“三爷放心,圆圆会加倍努力的,不为活成人上人,也不为万人敬仰,只为能离三爷你更近一些。当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再逢君。”
“噫,这个环三爷是不是不正常?如此大费周章,莫非真把圆圆这丫头当成好朋友了?真是个怪人!”陈火旺自言自语,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这货的注意力便被那两大车东西吸引了,美滋滋地地翻看起来,这些东西琳琅满目,吃的用的都有,估计价值好几十两呢,他两三年都未必挣到这么多。
“这匹布真漂亮,面料也结实,正好给大丫和圆圆各做两套过冬的衣服。”陈邢氏喜滋滋地道。
圆圆见姨妈喜欢,心里也十分高兴,摇头道:“圆圆有过冬的衣服了,姨妈给自己和姐姐各做一套吧,这里还有两匹,给姨爹和哥哥弟弟们也做一套。”
“败家娘们,这么好的布料用来做衣服,不如拿去卖了换钱。”陈火旺劈手便将几匹布夺了过去。
陈邢氏向来便惧怕丈夫,只是懦懦的不敢作声。
陈火旺夺了布匹,又见三个儿子正各捧着一盘糕点大嚼,顿时又肉疼地夺了过来,并且每人赏了一记爆栗,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一两块尝尝鲜就好了,这么吃法,迟早让你们吃穷老子。”
三个小子登时哇哇大哭,陈火旺也不管,继续清点那两车东西,最后甚至打开了贾环送给圆圆那箱书籍。
“怎么全是书?”陈火旺只以为箱子里装的是贵重物品,没想到竟是一箱书,不由大失所望,骂骂咧咧地道:“拿去卖了换钱吧,留着也没用。”
圆圆闻言急了,急忙上前把箱子合上道:“这些是三爷送给我的,不能卖!”
陈火旺冷笑道:“你一个女儿家的,又不用考状元,他送你这些有屁用,还不如直接送一箱银子,废话少说,甭管是谁送的,进了老子家门就是老子的,卖了兴许能换几个钱。”
“不能卖!”圆圆鼓起勇气站在箱子前,怒视着姨父。
此举把陈邢氏和众兄弟姐妹都惊呆了,陈火旺也很是意外,继而面色一沉,抬起手便要打,骂道:“小娼妇,吃了熊心豹胆了,敢跟你姨爹挺腰子!”
小圆圆吓得闭上眼睛,小脸煞白,不过仍然死死地抱住那箱书不放。陈火旺皱了皱眉,高举的手始终没有打下去,倒不是他突然大发慈悲,而是想起石头临走前的威胁,之前他被石头用利斧架在脖子上审问,现在还有阴影呢。
陈火旺虽然为人市侩,但平时走街窜巷,见识的人多了,眼力自然也锻炼出来了,石头身上那杀气和眼神,显然是个狠角色,大概率还杀过人,试问他怎么敢招惹?
“罢了,你要留着这些破书便留着吧,只要你把每天的活计干完,老子也懒得理你!”陈火旺冷哼声,转而去翻找另外的包袱,结果竟让他在其中两个包袱中各翻出了一百两银子,兴奋得他发狂:“哈哈,发财发财了!”
小圆圆认得那两个包袱,一个是林黛玉送的,一个则是平儿姐姐送的,很明显,她们偷偷地塞了银子进去,如今倒是便宜了自己这个贪得无厌的姨爹。
不过,对小圆圆来说,贾环送的这箱书稿才是最珍贵的,只要能保住这些,钱银倒是其次。
“姨爹,女儿要进梨园拜师学艺!”小圆圆趁着陈火旺得了银子高兴,便提出了要求。
陈火旺皱眉道:“你一个女儿家的,拜什么师?学什么艺?”
“三爷说圆圆在音律方面有天赋,所以我想拜入梨园学习音律戏曲,若以后长了名气,正好挣钱孝敬姨爹和姨妈。”
陈火旺闻言眼珠一转,心想,圆圆这死丫头吹的曲子确实很好听,模样也出挑,嗓子也动人,跟百灵鸟似的,说不定日后还真能成为名角儿。
这货刚得了二百两,心情正好,又念及此,便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