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西北风呼呼,刮得庭树沙沙作响,看样子又有了下雪的迹象。王熙凤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床上熟睡的女儿,发现其小脸蛋上的水痘果真已经收敛结痂了,再有几天应该就能完全康复,于是也就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内间。
原来贾环南下的第二年七月初七,王熙凤便诞下一女,如今已经将近三岁了,竟然还没取名字,只是随意地唤作大姐儿。
前些天大姐儿突然发烧出疹子,众人只以为是天花,可吓得够呛的,幸好,经大夫诊治过后,发现只是水痘而已,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王熙凤这些天都寸步不离地照看着,除了供奉“天花娘娘”,还把贾琏撵到外书房去住,因为按照习惯,供奉天花娘娘期间不能行房中之事,免得亵渎了神明。
所以今日贾环和林黛玉回府,如此热闹的场合也没见到王熙凤。
另外,由于王家近期流年不利,王子腾被弹劾辞官,王熙凤也低调了许多,再加上贾环中了举人衣锦还府,她实在不想看到后者“趾高气昂”的嘴脸,于是正好借大姐儿出水痘为托辞,不出席迎接贾环和林黛玉回府的场合。
且说王熙凤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外间,见到贾琏正在那饮闷酒,便问道:“丰儿,算算日子也够了,二爷今晚不必再睡书房,被铺可取回来了?”
丰儿如今是服侍王熙凤的贴身丫环,也是贾琏的屋里人,当初平儿离开后,她便快速上位了,一来固然是王熙凤默许,想以此来拴住种马一般的丈夫,二来此女也非省油的灯,或许人品方面不如平儿,但精明程度却不遑多让。
只听丰儿答道:“取回来了,婢子也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丢东西。”
王熙凤故意睨了一眼贾琏道:“丢东西倒是不要紧,就怕多了些东西,譬如女人的头发、胭脂什么的。”
贾琏差点呛到了,眼神警告地瞥了丰儿一眼,后者微撇了一下嘴,笑道:“奶奶说的都没见着。”
王熙凤点头道:“没见着就最好!”一边在贾琏旁边坐下。
丰儿忙上前给王熙凤倒了杯温热的黄酒,贾琏趁机在其臀上捏了一下,还暗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奖励。
王熙凤喝了口酒,冷笑道:“环老三今天回府,肯定很得意了,听说老太太还准他搬进园子去住,倒跟宝玉的待遇一般了。”
贾琏撇嘴道:“你酸也没用,谁让人家中了举人,还是南直隶乡试的头名解元,咱大晋的两京十三省,历来就数南直隶的乡试最难考的,自我朝立国恢复科举以来,十个状元倒有五个是出自南直隶的,环老三拿了南直隶乡试头名,会试大概率是稳了,这就意味着是准进士了,试问老太太又岂能不重视?”
王熙凤悻悻地道:“以前的环老三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岂料被驴蹬了一蹄子,反让他开窍了,命也出奇的好。”
贾琏哂笑道:“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环老三绝对过不了乡试吗?如今又怎样?”
王熙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因为她从王夫人那里得知,自己叔父王子腾已经作了安排,所以笃定贾环中不了举,谁知贾环非但中了,还是以第一名的姿态一举中式,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环老三中举与你琏二爷有何益处?”王熙凤有点羞恼地道:“你倒是得意个什么劲,看自家媳妇被人欺负,你很高兴不是?”
贾琏皱眉道:“我何曾得意了?不过实话实说,贾环到底是贾家子弟,如今他中了解元,贾家上下无疑也是与有荣焉,日后他若入朝为官,对贾家还是大有益处的,指不定咱们日后还有事要求请人家呢。我当年便劝过你,差不多就得了,你非要争强好胜,跟人家环老三斗到底,这才把彼此的关系闹僵的。”
王熙凤怒极反笑道:“好,好一个兄弟情深,敢情我这个明媒正娶的老婆,还不如环老三个这个堂兄弟了,如今你倒替他派起我的不是来?”
贾琏不悦道:“你又在胡搅蛮缠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要是不想听,那就当我放屁,爱咋的咋的,我以后也懒得理你的屁事。”
正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给王熙凤写的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刚开始时,新婚燕尔,贾琏与王熙凤夫妻之间的感情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夫唱妇随,是为“一从”。
“二令”即是“冷”,此时这夫妻二人的感情显然已经到了第二阶段了,彼此感情变冷了,开始同床异梦了。
王熙凤虽然不识字,但心气高,处处都想压丈夫一头,控制欲太强,刚开始时仗着美貌和家势,再加上厉害的手腕,倒把贾琏拿捏得死死的,如今新鲜感过了,再加上王子腾失势,王熙凤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贾琏控制,后者也不再对她忍让呵护了。
这种挫败感无疑让王熙凤十分恼火,但王子腾失势了,没有娘家强有力的支撑,王熙凤显然也没了原先的底气,即便此刻被贾琏一通斥责,她也不敢像以前那般翻脸,只是冷笑道:“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嘛,到底是有血缘有关系的兄弟,比不得我这个外姓人,对了,这次你的环兄弟带了多少银子回来?又分了你多少?”
贾琏拉下脸道:“你这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王熙凤哂笑道:“放心,他分你的便是你的,我也不会问你要,你藏着掖着作甚?不会是一个子儿也没分给你吧?”
贾琏恼火地道:“环老三确实一文钱也没分我,但是他自己也一分没拿,林姑父在扬州的遗产他都变买了,全部回苏州置买了田庄收租。”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林姑爷的遗产少说也有二十万两银子,环老三随便动动手脚,昧他一万几千岂不轻易?”王熙凤冷笑道:“你说环老三没带银子回来,我怎么听说林之孝抬了几只上了锁的大箱子送到老祖宗屋里呢?”
贾琏愕了一下,问道:“你如何得知?”
王熙凤得意地道:“你以为我这些年管家是白管的?反正这后宅里的消息,我比你灵通百倍。”
贾琏不以为然道:“也许只是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罢了,你今晚不也收到了林姑娘和贾环的礼物了,府里的姐妹兄弟都有份。”
王熙凤撇嘴道:“老太太屋里的礼物早送过一回了,那几只箱子是后面送来的,而且还上了锁,你觉得会是普通的礼物?”
贾琏心中一动道:“确实有点可疑,莫非真是几箱银子?那得有上万两啊,好你个环老三,还说林家的财产都购买田庄了,竟偷偷送了老太太一大笔钱。”
王熙凤嘲笑道:“你现在明白环老三有多狡猾了吧,知道在府里要讨好谁,你们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贾琏面色不由黑了下来,冷道:“敢情他一文钱不花,借着林家的钱财讨好老太太,亏我还以为他环老三品行有多高洁呢,如此看来,这小子中饱私囊的可能极大。”
王熙凤讽刺地道:“亏你还经历了些人事呢,竟如此轻易就被环老三骗了。”
贾琏默不作声,只是面色变幻。
…………
此刻的贾母屋里,贾赦、贾政和贾珍三人都恭敬地立在堂前,贾母居中坐在太师椅上,面前一字摆开了四只木箱,而箱子的盖都打开了,里面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锭。
贾母扫了三人一眼道:“这是环哥儿从南边带回来的,共一万两银子,说是玉儿孝敬我老人家的,玉儿这孩子有孝心,倒不枉我疼她一场,看以后谁还敢嫌她在咱们府里白吃白喝的。”
贾珍忙道:“林丫头果然孝心可嘉,倒比老太太的亲孙女还要贴心,老太太好福气啊。”
贾母哼道:“老婆子我活了七十几年,没见过一万两银子?以为都像你们掉钱眼子里去了,我那些孙女侄孙女虽然没有银子孝敬我,但我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吃的住的用的,也没见厚此薄彼的。”
“是是是!”贾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尴尬地连连称是。
贾母又道:“我也知道前两年建园子花了不少银子,你们都闹着饥荒呢,这里四只箱子,每箱是2500两,你们各拿一箱走,剩下那一箱便权当给老婆子我养老了。”
贾政忙道:“这是林丫头孝敬母亲大人的,孩儿安敢擅取,还是老太太自己留着花吧。”
贾赦和贾珍忙也违心地连声附和。
贾母点头道:“倒难得你们有这份心,只是我这老婆子都黄土埋到脖子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那么多银子作甚,倒不如给你们拿去解急之用,也省得你们老惦记着林家那些遗产!”
此言一出,贾赦等人都面露尴尬之色,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心眼儿清着呢。
只听贾母又道:“我知道这次环哥儿自作主张,没把林家的遗产都带回来,你们定是颇有微词的。”
贾政连道不敢,贾赦和贾珍也忙否认,表示自己没有那份心思。
贾母淡道:“不管你们有没有那份心思,以后都别惦记着林姑爷的那些遗产了,若被我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取了银子自去吧。”
贾母说完便站起来,由鸳鸯搀扶着回房间去了,贾赦看了一眼贾政和贾珍,率先上前抱起一箱银子便离开了。
贾珍神色讪讪地看着贾政,后者犹豫片刻,挥了挥手道:“既然是老太太赏赐的,珍大爷便拿去吧。”
贾珍忙也抱了一箱银子匆匆离开,2500两虽然不算多,但总比没有的好,能花上一段时间。
待到贾赦和贾珍都走了,贾政这才取了银子离开。
且说贾赦抱了一箱银子回到住处,邢夫人见到不由喜道:“老爷哪来这许多银子?”
贾赦冷笑道:“多吗?还不及林如海那些遗产的零头呢,好你个环小子,人小鬼大,竟敢跟我耍心眼!”
邢夫人连忙问怎么回事。
贾赦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邢夫人听完拍手道:“嘿,环老三好高明的手腕,花一万两银子便搏取了老太太的好感。”
贾赦冷笑道:“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区区一万两银子便把她打发了,还警告我等不要再惦记林如海的遗产。”
邢夫人悻悻地道:“可不是,我听帮林丫头盘账的账房先生说了,光是扬州变卖折现的银子就将近十三万两,十三万两啊,足够咱们家再起一个园子了,若是有了笔银子,不但可以填补上亏空,甚至还有盈余呢。
环老三可真够心黑的,只给一万两银子就想把咱们打发了,他自己独吞十几万两。”
贾赦冷笑道:“他吞得下么?也不怕撑死他,我迟早让他吐出来!”
邢夫人眼前一亮,忙问道:“老太太都发话了,不让咱们惦记,大老爷可有什么好办法?而且环老三精明得很,表现上根本不管账,账本都在林丫头自己手上呢,而且咱们家的账房先生帮忙盘过林丫头的账本,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环老三没动过林家一分银子。”
贾赦目光一闪道:“环小子鸡贼得很,显然早有准备,自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只是他没动林家的钱,兴许动了林家的人呢?”
邢夫人愕然道:“动了林家的人?何解?”
邢夫人虽然贪婪,却是个智商不在线的蠢物,显然没有听懂贾赦的话。
贾赦黑着脸道:“蠢货,这都不懂,环小子定是想人财两得,财色兼收!”
邢夫人顿时眼都瞪圆了,像发现了惊天大阴谋似的,脱口道:“原来如此,只要把林丫头娶了,林家的财产岂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啧啧,难怪环老三把林家的财产都折现买了田庄,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指不定那些田契此刻都握在他手里呢。是了,我听琏儿说,林如海撑了一天一夜也不肯咽气,就是为了等贾环赶回来,临终前虽说不出话来了,但意思竟是要把林丫头托付给环老三的。”
贾赦沉声道:“就怕贾环和林丫头也暗通上款曲了,自古嫦娥爱少年,环小子才貌俱不俗,二人又在扬州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也不出奇。”
邢夫人惊道:“那怎么办?岂不是要让环老三得逞了?”
贾赦冷笑道:“没那么容易,婚姻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如海如果生前明确表示要将林丫头许配给环小子,自然不好作文章,但既然他没有明说,那还不是由咱们这些长辈作主,即便两情相悦又如何,没有老太太和太太同意,说什么都是白搭。”
邢夫人闻言笑道:“确实如此,大老爷英明啊!”
贾赦面有得色地道:“环小子想跟我还玩心眼,还嫩了点,且让我细细琢磨一下,若能让这小子心甘情愿地把银子吐出来,彼此不伤和气便再好不过了。”
邢夫人不屑地道:“大老爷是他大伯,即便伤了和气,他还能把你咋的。”
贾赦斥道:“蠢物,你眼里只有钱,环小子如今这势头你是一点也瞧不见是吧?这小子前途敞亮着呢,将来若作了大官,报复我又如何?”
邢夫人打了哆嗦,陪笑道:“还是大老爷目光长远,妾身倒没想过这一层。”
贾赦轻蔑地道:“之所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去去去,让娇红来服侍我。”
邢夫人讪讪地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贪婪地瞥了一眼那箱银子。
…………
阅微居,贾环终于把书房布置好了,用过晚饭后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如今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静静地听过着外面的西北风嘶吼,感觉安逸而舒适。
整个下午都没人窜门,甚至连探春也没来,应该是知道他要整理收拾屋子,所以都默契的没有登门打扰,明天吧,明天估计都会跑来凑热闹了。
这次回贾府,除了必要的手信,他还带回来一万两银子,其目的自然不像贾赦猜测的那般的不堪,他承认对林姐姐有想法,但对林家丰厚的家财,他自始至终都没半点贪念。
之所以用林黛玉的名义给贾母带回一万两银子,纯粹是为了堵贾家上下之口,免得有人嚼舌根,说林黛玉在贾家白吃白住什么的,同时也是为了消除林黛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毕竟一万两银子,即便在京城买一座五进豪宅都足够了,以后林黛玉可以在园子中心安理得地住,住多久都不会觉得亏欠贾家的。
只是让贾环没料到的,这一万两银子的效果,作用要比他预想中的要大得多,不仅讨了贾母的欢心,还让贾母发话警告了贾赦和贾珍等,如此一来,这二人倒是不好明着向他发难,讨要林家的遗产了。
贾环正听着屋外的风声闭目沉思,忽觉身上一凉,原来是被子被人掀起了,紧接着,一具暖洋洋的娇躯便钻了进他的怀中。
贾环一摸那尺寸,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是谁了,抓了一把那圆浑问道:“收拾好了?”
曼达琳笑道:“还没呢,太困了,先睡吧,明天再继续,平儿姐姐,快来啊!”
“我……还是回那边房间睡吧。”平儿赧然道。
贾环拍了拍枕头的另一侧笑道:“一起睡吧,这里还有位置,那边房间还没收拾好呢。”
曼达琳倏的钻出被窝,硬是把平儿拽了过来,后者半推半就,最终遂了某人左拥右抱,大被同寝的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