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离开梁府时大抵已确定了心中猜想,然而这对此时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卵用。
人这种生物有一种特性。
只要认定某个事实之后便会不自觉地从各种角度为这个事实寻找证据。
就如梁云构,在他看来那日车架中虽未将话挑明,但若情况有变,钱谦益只需在审理时稍稍留意便能发现其中因由。
可那黑心的老货居然在看破这些后生出了拿自己来讨好那小子的心思。
不但借着打探案情的幌子为他的布置争取时间,更是在得逞之后做出一副受了陷害的样子,真正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奸贼。
所谓人心隔肚皮便是如此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情况在资源越是相对匮乏时便会表现得越发激烈。
比如历史上的南明政权,世人皆想不明白为何越是往后,其内部的倾轧便越是没有底线。
可若将这理论代入的话,似乎也能寻见一個说得过去的理由。
随着清军的步步紧逼,南明政权所掌握的资源也在大幅下降。
为了维持自己手中本就不多的资源,每个官员都将其他人当做了潜在的竞争对手,这样的情况下发生战略误判自然也就是难免的事。
反观清军这便,虽然其内部的资源分配并不公平,但由于整块蛋糕在持续不断地变大,所以大家也就不用将目光盯在自己人身上。
就像现在的多铎,在按照原本的军令,无论尼堪亦或图赖都应在完成任务后率军回返大营。
但由于前方情势的变化,他们在给多铎去了一封信后就改变了原定计划。
而多铎在接到来信后也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二人的新计划是否当用上,却是半点都没有想过他们是否存有二心。
“果然兵力空虚?”
多铎将尼堪的信看了数遍,又盯着帐中沙盘仔细推演了一番,他虽认可尼堪的能力,可对其获得的情报似乎还是有些怀疑。
这也怪不得多铎谨慎,按着常理来说他的大军于去年十月便已入过河南。
之后虽因闯军反扑而使真正南下的时间拖至了今年二月。
可无论怎么去想,这段时间伪帝也当征募了不少兵卒才对,实在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连个千户级别的队伍都看不见。
“禀王爷,田马二将方说之时贝勒爷也不虚信,但散出去的斥候的确没有发现大股明军。”
由于此次回营还有另一项重要任务,所以尼堪并未如先前那般只派了些戈什哈,而是命旗中额真带了一支千人队伍回返。
所谓额真在八旗之中已不算是小官,再加上他本就是镶白旗所属,是以在同多铎说话时便多了几分随意。
“告诉尼堪,定要多加小心。”
渡江之前,多铎定下的计划是先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毕竟江淮之地已尽归其手,他只需于江南留着一块前进基地便可在消化完胜利果实后再次挥师南下。
可计划不如变化,先是弘光出逃,又是民夫不足,两件事逼得他不得不行险将麾下大半都散了出去。
到了现在更因这两支人马而让他看清了明国的孱弱。
如此一来原本所定的计划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当然,这于多铎而言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只是身后还放着一座应天着实让他有些如鲠在喉。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依着乌斯图的说法,应天明军守城都是艰难,自是没有出城野战的本事。
一旦尼堪和图赖那里进展顺利,多铎便可命一支强军锁死应天,待江浙之地尽数平定之后再反身来对付这难啃的腰节骨。
话到这里,那额真本就该退出大帐,可当多铎再次从沙盘上收回目光是却见他还在那跪着。
“还有何事?”
“王爷,奴才.........”
“起来说话,在我这里还装什么?”
“嘿嘿,就知道王爷心疼奴才。”
多铎笑骂一声,那额真立马顺杆而上,待到起身后他才又说道:“王爷,奴才听闻您将图赖散出去了?”
“嗯,怎么了?”
“就是.......就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多铎既已说了有屁就放,那额真自然也不会再憋着。
不消一时三刻他就将自己的盘算如倒豆子一般全都摆在了多铎面前。
他这次回来,一入营便知道了图赖在金坛所获颇丰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那货吃了一个金坛还不满足,此时更已兵发溧阳。
老实讲,些许银两对他们旗人倒也算不得什么,关键夺下城池便能获得大量生口,更能优先选取当地良田。
生口意味着力量、良田意味着财富,眼见一个外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这么多好处,如何能让多铎的奴才们不眼热?
“啪!”
正当那额真满眼希冀地看着自家旗主时,多铎一个大耳光子便抽到了他的脸上。
“你不知闯贼是如何败的吗?!”
怎么败的?
王爷你没和我说过啊。
那额真被这一下扇得眼冒金星,心里更是觉得委屈无比,可既然旗主王爷因这话而动怒,那他除了跪下请罪之外却还哪里来的其他选择?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王爷切莫气坏了身子。”
见他这幅样子,多铎虽还有些气恼,但心里却又软了下来。
这些奴才自老汉在时便一直随他血里来、火里去,若说亲近信重便是其家人也不见得能比他们多上多少。
更何况这些潜在危险连他与多尔衮也只是隐隐察觉,又如何强求这些连自己名字都不见得能写上的厮杀汉明白呢?
“让你们平时多看些汉人的书,可你们这些杀才直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说完这句,多铎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唠叨便将话题直接拉了回来。
“记好了,闯贼溃败,一是因为对汉人地主逼迫太甚,二是因为贪迷花花世界,回去想想这两样你占了哪个!”
“嗻!”
那额真应了一声便唯唯诺诺地往外退去,可还未至帐门便听多铎的声音传来:“晚上带你的人去镇江看看,完事再往东面探探情况。”
“嗻。”
这一声应得比先前不知洪亮多少,多铎却只是面露苦笑。
说到底,是人便做不到大公无私吧。
半晌之后,帐中只余多铎一人,到了这时他才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让灶上备些酒菜,我要见见伪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