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丈,咋样了?”
齐老二急切地朝刚刚入院的中年人问了一句,可当他看清中年人的表情之后心中不由嘡地沉了一下。
那日他帮应天军诈开镇江城门后便去银库中狠狠搜刮了一番,待其装了几百两银子,准备满载而归时却见被应天军带走的降将刘林生与其心腹手下出现在了银库之中。
其后的事颇为..........自也不必再提。
总之一番勾兑权衡之后,他们这十几个人答应以帮着刘林生搬运银两为代价,换取其帮助他们离开镇江。
再之后银库被腾了个半空,一行人乘船离开。
待出了江口齐老二等人被放在了松江府,而刘林生则直接驾船出海。
所谓财帛动人心。
先前齐老二他们还能团结起来与刘林生抗衡,可当失去外在敌人之后...........
总之,齐老二将新得的银两隐匿完毕后便凭着银钱的威能混入了松江府治所华亭县城,并在一番答问之后顺利寻到了自己的姨丈家中。
只是..........
“进去说。”
那中年人对齐老二的焦急恍若未觉,小声说了一句便直往堂屋而去。
他这姨丈的本家在这华亭县里颇有些办法,所以下船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先来这里弄一個新的身份。
原先他想着花些银两,再让姨丈请托一番,无论如何都能在这里落下脚来。
可谁知这些日子姨丈的那个本家总是不在,到了今日姨丈这才在齐老二的催促下又去了那人家中。
只是看其表情,事情似乎不太顺利,颇为不顺所以齐老二心里也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姨丈家中本也不大,只用了四五个呼吸功夫两人便在屋中坐定。
“姨丈,可是银钱不够?”
“不是银子的问题,”姨丈抬手摆了几下,面上却掩不住的担忧:“族老说过上几日便想法给你弄个新身份,等你将家人接来也可以帮他们安顿下来。”
听到这话,齐老二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几日他虽未出过门,但却也知道早日办好身份便能早日
他好歹也在军中待过,如何不清楚此时的情形。
若在以前,官府抓住来路不明的人大多都是打一顿板子,再遣送原籍,可现在四处都是兵荒马乱的,若是被军中抓住说不得便会被当成细作直接斩了。
只是.........
“姨丈,事情既已有了眉目,那为何还满面愁容?”
“你正好在军中待过,帮我参详参详。”
听到军中二字,齐老二心中顿时一阵突突,但事关能否获得身份,他也只能定了定心神,强行让自己专注起来。
片刻之后,他那姨丈大略将今日在本家府邸的所见说了一通,而齐老二在听完之后面上立时也挂了一抹忧虑。
兵器,生面孔。
这两样东西单独拿出来大约也只能让齐老二生疑,可若两者凑在一起,大略便意味着华亭县城要生大变了。
“姨丈,那生面孔多吗?”
“不少,光我见了的便有一二十个。”
“城里有多少清军?”
“许.........许有千余吧。”
齐老二越问,他姨丈面上的表情越是僵硬,待到最后一问时他姨丈大略也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要打仗了?”
“说不清,反正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
“姨丈,现在想走当已来不及了,不管盗匪或是官兵却都是一路货色,若在城外遇见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了。”
齐老二好不容易混到城里,若是出去的话再想进来便又需添上不少花费,可若真将他的话全都当成吓唬人,说不得便有机会见识一下盗匪和官军到底有没有差别了。
只是这番见识的代价却也不轻,不出意外的话一人一生怕是也只能付出一次。
是夜,齐老二将姨丈一家全都藏于柴房之中,自己则抱了床被褥,拿了把短刃,准备在门边将就一宿。
老实讲,若真遇到什么事,这般准备大抵也起不到什么用,可现在这般情形他却也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
所幸鞑子驻地与其姨丈家之间还有些距离,若真有什么想来也不当牵扯到这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渐渐沉了起来,但此时的齐老二却并未如在军中那般,反倒越临近后半夜,他人越是精神。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脚步声蓦然传入耳中,待他仔细听去却发现这声音竟是来自身后。
“谁?!”
也不知是不是那夜被应天兵突袭留下的后遗症,反正这一点细碎的声音便立时引起了齐老二的警觉。
只是当他手持短刃扭头看去之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十余步之外,齐老二随即也便收起了准备战斗的姿势。
“姨丈,你怎起来了?”
“睡不着啊。”
白日里齐老二表现得极为紧张,作为普通百姓的姨丈又怎能安稳睡去?
“还有一个多时辰,熬过去就今夜便不会有事了。”
闻言,姨丈似是长长舒了口气,随后便一屁股在铺好的褥子上坐了下来。
“哎~~什么世道,
先前鞑子进城,衙门从各家各户都收了银钱粮食,
现在却又不知会是哪家杀来,是不是还要收钱收粮,
要是一战而下便还罢了,若是时间长了却不知家里的粮食够不够。”
“姨丈放心,城里也就千余清军,更何况还是趁夜突袭,若真打起来怕是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上。”
“这就好,这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待到连齐老二都有些困意之时,两人却见原本布满银白光点的夜空似是染上一抹橘红。
放在以前,齐老二许还会以为这是朝阳所致,可经历了那一夜后他却万分笃定这是冲天大火才能造成的景象。
“姨丈,你回去吧,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哎。”
此时姨丈也从他那紧张的表情上辨出发生了什么,有些慌张的应了一声便往院里跑去。
齐老二有办法吗?
大约是没有的。
可现在这般情形多留一人在外想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只有自己在外,哪怕要跑却也自如一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空中的橘红也越来越盛。
到了这时他已能隐隐听见阵阵喊杀之声,他也完全确定了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是........
除了太子殿下的应天军还有哪家有胆子来袭鞑子?
作为曾经的明军,齐老二非常清楚自己的那些同袍是什么成色。
作为曾经的清军,齐老二同样非常清楚那些来自于北面的敌人到底有多么强悍。
所以在这远离应天之地,他着实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来的人马竟敢给鞑子来上这么一下。
可以想见,在夜袭的情况下那千余清军大约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般情形却让齐老二心中有些忐忑。
当然,他这忐忑自然不会是为那千余鞑子的生死而产生。
他忐忑的是无论是谁占了县城,必定会先搜刮一番,到那时却不知会不会有人发现他是逃兵。
天空中的橘红渐渐淡了下去,喊杀之声亦变得几不可闻。
直到天色渐明,突袭造成的动静彻底消散之时,门外巷道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宏峰,开门!”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自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宏峰乃是齐老二姨丈之名,能敲此门并喊出主人家名字的想来也当不是外面打进来的人马。
只是这般时节却还需添上些小心,所以齐老二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待见来者只有一人才假做刚刚睡醒:“谁啊?姨丈还未起身呢。”
“族老有事相召,让他快些过去。”
话音落下,门外那人似是有些着急,竟不等门里再给回应便直接离去。
到了这会,齐老二也已确定那人并非是来诓人开门的,稍一转念便准备将这事告与姨丈。
约莫盏茶功夫之后,大门自内缓缓打开,齐老二向外张望几眼,见整个巷子中并无半个人影这才让开大门将姨丈温宏峰送了出来。
“姨丈,还是我陪你去吧。”
“算了,你留下吧,若真有事家中还需你照应。”
“那.....姨丈您小心些。”
两人说了几句,温宏峰便直往巷外而去。
按着常理来讲,便是有天大的事却也不该在这般时节召人出门,可温家作为县里大族,却是有族产传家的。
若要问出门和族产之间有什么联系........
倒也只能说族里每年所分例钱便足以寻常四口之家衣食无忧。
这般情形,漫说只是将才打了一仗,便是天上正在下刀子,他温宏峰却也不得不应召而至。
小心翼翼地出了巷子,预想中的尸骸遍地并没有呈现于眼前,大街上除了空无一人之外大略也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见此情形温宏峰心头不由一松,脚步却并未因此而减慢半分。
大街上没有打过仗的痕迹只能说明战斗被控制在了鞑子营中,却不能代表碰到兵卒就不会遇到危险。
华亭县城虽是直接递了降表,算是未动刀兵,但在这乱世间哪怕没见过,想来也当听过乱军屠城之类的事。
总算族老府邸不算太远,一两柱香的功夫温宏峰便到了一座宽约两丈的大门之外。
昨日族老府内家仆和那些生面孔都在忙碌,但大门之外却能称得上门可罗雀。
再看此时,大门洞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甚至在街边上还有几个明军打扮的兵卒正在站岗放哨。
看到这样的景象,温宏峰大略也想到了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
说不得便是族老开了城门,如此才让明军趁夜给清军来了这一下。
这也难怪,当初清军刚来的时候各家也只想当个顺民安稳度日,可谁知越往后这鞑子行事便越是过分。
征粮纳银也还罢了,毕竟明军、清军、海匪、盗寇都是一般,最让温宏峰不能接受的便是那跑马圈地!
他虽然在城里谋生名下并无土地,可族里的上等水田却被圈走不少。
所谓断人财路便如杀人父母,先前无力抗争也就罢了,现在有王师相助自当驱逐鞑虏、还我河山!
到底是族老,不声不响便做了这等大事。
心念稍转,温宏峰便往族老府中走去,而那兵卒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他不断与府里出来的人打着招呼,所以也就未曾阻拦。
“宏峰叔,人都到了,就差你们这房的了。”
听到这话,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便到了正堂门口,堂里众人见其到来也便各自落座,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老者。
“昨夜出了何事想来你们也已猜到,一阵我便要和其他几家去见吴志葵吴总兵,唤你们来就是先商量一下劳军的事。”
话音落下,堂中一片寂静,却是无人应话。
其实这劳军之事本也是预料中的,只是平素里都是上面发下摊派数额这才到族中商议的环节。
再者各房虽知道是明军入了城,可对来龙去脉却所知不多。
这般情形之下便是两眼一抹黑,谁又好直接应承下来?
所谓劳军看起来似乎是出些钱粮送予大军便能了事,可这里面却也有颇多讲究。
譬如这华亭县周遭有明军、有清军、有盗匪、有海寇,这不同的人马来了便需出不同的数额。
若再具体到今日情形,众人已从门口兵卒的装扮上判断出来人当是大明官军,可明军也是由不同将官带领,其胃口大小却也因此而有所不同。
要是连这些情况都不知道便轻易应承下来,谁知道大房这里会不会雁过拔毛。
“四哥,大略情形也需给我等讲讲,要不然两眼一抹黑却也不知该如何应承啊。”
见有人说话,主位老者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这趟也非他有意如此,只是事情与他原先所想有些不同,所以才.......
“来者是吴志葵吴总兵麾下,这趟他们要的也不多,摊到我们这里大约也就六百两银子和两百石粮食。”
话音落下,众人长长舒了口气。
先前听到吴志葵三个字时他们的确有些揪心,谁不知这位总兵大人的胃口是出了名的大,当年和海匪盗寇打上一仗都能狠狠要上一笔,却不知这次和鞑子打了一仗为何要的反倒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