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
随着一连串焦急的呼声,一个小内监跌跌撞撞地跑入了邹太后所在院中
此时虽已至深夜,但院中却还站着不少人,各屋之中更是灯火通明,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这也难怪,鞑子火炮即将到达杭州的消息虽未传开,但该知道的人却是怎么也瞒不过的,所以今夜的诸臣议事也就难免引得各人全力探查了。
不过邹太后毕竟非比寻常,他派去的人自然有资格在大堂近处听着,而这小内监便是用于往来传递消息的。
“他们议出结果了?”
那小内监才踏入房中便听到了太后淡淡的声音,似乎她对此事并不是特别关心一般。
只是若真毫不关心又怎会派人前去旁听?又怎会三更半夜还在这里候着?
“太后,出事了啊!”
那小内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似在前殿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竟在喊了一声之后才结结巴巴地将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最开始诸臣议事显得无比和谐,除了某些人偶尔互呛几句之外,倒也没如过去一般揪着点小错漏便死缠烂打。
这一点虽在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毕竟此时各方的利益都牵扯在杭州城上,“同心同德”之下出现这般数十年难见的场面到也是理所当然了。
心念及此,邹太后也便不再纠结,定了定神便又听那小内监接着说道:
“诸位大人商议完毕本待散了,可谁知那郑鸿奎却提出要将几位王爷转往安全所在,
后来几位大人便说殿下不在不敢擅自定夺,而那郑鸿奎和几位王爷却一直纠缠,他们就在前殿里打起来了。”
..........................
荒唐!
此时邹太后心中只有这一個念头。
大敌当前,这些人不思如何退敌,却在此时如那市井泼皮一般,在大殿缠斗,真真全都该流放三千里,让他们去琼海抓鱼!
可这念头才消,于她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番心思,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成了另一番模样。
“去吧,看看他们最后能怎么着。”
话音落下,那小内监应声离去,而邹太后却闭上眼仔细思量了起来。
按着常理来说,主君不在,大臣们却闹得打了起来,在这般情况之下她身为太后自然应该出面阻止。
可这毕竟只是常理啊。
她虽不懂军事,但也知道此时于这杭州小朝廷个而言已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
若能击败鞑子保住杭州,自然是诸臣信服,奠定了半壁江山的基础,可要是一步走岔呢?
于清军而言拿下杭州或是打赢那一仗都可扭转局势,但对大明来说这两处却是容不得一点错处。
一旦这两处有一处失利,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溃势,届时朱慈烺还能在乱军中保得性命吗?
到那时,朝臣们定会另立皇帝,而她今日若强行压下诸王,日后该当如何面对新帝呢?
难啊。
邹太后于心中长叹一声,随即便瞟见立在一旁的魏国公独女徐绍月,也不知她如何作想,却是对这十五六岁的小女娃问了一句。
“月丫头,我该去前殿走一遭吗?”
前些日子,邹太后听闻魏国公府独女在杭州便将她召到了自己身前侍奉。
原本,这件事是带着非常浓厚的功利性质的,可当与这个直率、精灵的小姑娘处了几天之后,邹老太太难免还是对她生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欢。
这种喜欢倒也谈不上有多浓厚。
譬如邹太后非常清楚将这小丫头送入宫中会面对怎样的艰辛,但为了拉拢魏国公,讨好太子殿下,她仍然会将这涉世未深的小娃娃投进那泥潭之中。
而她现在发问更不是因为信任之类的东西,只是想听听抛却功利的影响之后,会得出怎样的结论罢了。
“当去吧。”
“为何啊?”
为何?
这一问将徐绍月问得直接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不明白去拦架竟然还需要理由。
最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理由的徐绍月只能无奈答道:“有人打架,去拦一拦当也谈不到为什么吧。”
听到这句回答,邹太后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的确,太子不在,诸臣与诸王发生冲突,她堂堂太后前去阻拦还需要顾虑什么吗?
于此同时她亦想明白了一件事,于这乱世之中,能够依靠的并不是某个人,而应该是某个体系。
所谓体系,看不见、摸不着,听起来更是虚无缥缈,但只要她的所作所为符合这个的价值观,那么就会得到这个体系的护持。
就拿这太后之位来说,是弘光给的吗?
说破大天还不是因为在那个价值体系中此位非她莫属吗?
想明白这些,邹太后不但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也明白了今后该怎么做。
心窍通透之下,她看向徐绍月的目光也越来越和善。
紧接着甚至问出了一个无人敢于提及的问题:“你觉得此战胜负如何?”
“当然是殿下得胜啊。”
“哦?月丫头对殿下这么有信心?”
“那是,当初在应天时鞑子都没能把殿下怎么样,现在有这么多文臣武将相助,鞑子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邹太后被徐绍月的话引得哈哈大笑,随后她朝侍女内监们吩咐一声便摆驾往前殿而去。
此时的前殿之中,诸人已泾渭分明,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缠做一团。
只是在场众人都不是饶爷的孙子,闹过这么一遭后嘴上自然不会给对方留下半点情面。
“乱臣贼子!竟敢在殿中殴打皇族血脉!”
“皇族血脉?尔等自出生便受着朝廷供养,现在大敌当前竟受人挑唆只知逃跑,简直枉为太祖血脉!”
“黄道周!你说清楚,谁挑唆了?!”
本还在一旁劝解的郑鸿逵,一听这话立时便不干了。
他的确对这一仗半点都不看好,但他其实也没存别的心思,就是想提前哄几个王爷入闽,一旦太子阵亡也省的措手不及。
可谁曾想他才说了那么一句,浙江籍贯的官员便如被踩到尾巴一般,轮番摆道理、讲事实,搞得他灰头土脸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倒也不难理解,大敌当前皇族逃遁,此消息一旦传出必然会对守军士气产生极大伤害。
而在这无异于给本就不好的杭州局面雪上加霜,身家全在杭州左近的官员们自然不会坐视。
其实到那会诸人也只是停留在口头辩论的地步,哪怕说话时多少带着些火气,但终归还是守礼的。
但辩论这种事若不加节制,迟早都会演变成真正的唇枪舌剑。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许多人的核心利益,所以当某位王爷在一旁将某句民间流言当做进攻武器之后场面便彻底控制不住了。
若要问是哪句流言.........
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威力够大吗?
能够理解平素里讲究颇多的文官为何在大殿里殴打诸王了吧。
其后的事自也不难想象,人数上吃了大亏的王爷们遭到了文官们的铁血打击,若非还有些人保持着一定的理智,说不得朱氏皇族就要灭于此处了。
待到此时,各人虽都已意识到所为不妥,也已分列两侧再次开始唇枪舌剑,但其场面之火爆仍属当世难见,却也不知在这些人心里到底哪些事的分量重些。
“老臣拜见太后。”
一声高呼之后,诸臣本能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待见一脸铁青邹太后正立于大殿门外也就顾不得自己的对手,转身拜了下去。
“诸位果然是国家柱石,这是在演练如何与鞑子对阵吗?”
说话时老太太的语气毫无波澜,但其中的讽刺意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来时她其实只打算止了众臣内讧,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更别说用言辞嘲讽他们了。
可当看到这样的场面之后,一贯心机深沉的邹太后却也有些压不住心中火气,稍稍刺了他们一下。
闻得此言诸臣自是一番请罪,但她不说降罪也不说恕罪,只是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反身看着伏了一地的文官武将和皇族亲王一言不发。
其实按着本心来想,她着实有些恼恨这帮臣子,自到达应天以来,老太太就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一阵是诸臣相争,一阵是“三大案”,到了后来更是直接逼得她不得不一路颠沛流离,有这样的臣子,朝廷怎么能好的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哪怕现在这般情形,她以太后之尊也只能把话说到这般地步,至于治谁的罪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终归还是实力不足啊。
于心中叹了一声,老太太也便让诸臣起身,待见其重心分列大殿两侧之后,她才又说道:“太子名为监国,实乃大明之君,此时他甘冒箭矢亲身临阵,诸位卿家哪怕不心怀感念也当谨守本分,如何还能于此时闹出这般乱子?”
“禀太后,臣等有罪,但诸王想于此时离杭,其心可诛!”
诸位王爷自然不是全都生了什么心思,也不可能全都和某些势力有所勾结。
说白了他们想要离杭,最大的因由还是觉得此战没什么胜算,与其等到前方战败,杭州不保之时仓皇而逃,倒不如早些做好应对。
可当这“其心可诛”的帽子扣下来时,他们却也辩无可辩,毕竟离开杭州的动作一旦做出,后面到底作何设想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老婆子不懂这些,是走是留全凭诸位做主,”邹太后轻飘飘将话题撇过,随即便向朱国弼问道:“保国公,当初应天的情势当比现在危急许多吧。”
“回禀太后,自然是的,那会愿随殿下坚守的也就我们几个,如那赵之龙等人甚至都已做好了开城投降的打算。”
“那你觉得应天为何能坚持下来?”
此时问起这些,朱国弼自然知道老太后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稍一思量他便答道:“自然是殿下英明神武,诸臣团结一心了。”
“嗯,众位卿家都是饱读圣贤书的,自然要比我这老婆子明理,”说完,老太后扫了诸臣一眼便往殿外走去,待快到门口时又轻飘飘丢下一句便带着侍女内监离开了大殿。
“夜已深了,诸位也不要再耽搁了。”
老太太走了这么一遭,虽未指责任何一方,但在那一句“其心可诛”之后,诸王却也不好再提离杭之事,而在朱国弼一句“团结一心”之后诸臣就算心中还是不爽利,但也不好再次发作。
总之这一番闹剧被老太后轻飘飘几句话压了下去,而最为紧要的是无依无靠的老太太也没有因此而得罪任何人。
唔..............大概吧。
其后众臣又装模作样地议了一阵,便各自散去。
左右诸事在动手之前已经议定,后面这一阵也只是说明自己并非负气离去而已。
切莫只将此事当做平常的口舌之争,明末时节由口舌之争演化而来的火并却也不在少数。
若非邹太后及时出面制止,否则却也不知今夜到底会演变到何种地步。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便是这般意思了。
道之一意说起来颇为玄妙,但落到实处大抵也就是利益的意思。
譬如在守卫杭州一事上,邹太后和诸位浙江官员的利益与朱慈烺趋于一致,所以他们或是坚定、或是摇摆,但走到头都会站在朱慈烺一边。
在面对这种利益团体时,某些想要生事的势力却也只能翻出些浪花便会铩羽而归。
于此道理相同,由于陷入绝境的关系,胡茂祯的利益瞬间便与清廷发生了割裂,而朱慈烺也正是看准这一点才会进一步施加各种压力,让这种割裂进一步加剧,直至他亲自来到明军大营。
当然,在此战没有彻底结束,胡茂祯还没有用尼堪和八旗兵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前,朱慈烺行事还是会加上几分小心的。
譬如他先前答应过胡茂祯要牵制其余降军,而他所做也只会局限于牵制,绝不会在尘埃未定之前将自己的人马陷入潜在的危险之中。
“你渡河后万不可前出太过,定要做到情况不对便能及时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