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随着一阵急催的呼喊声,一个小内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邹太后院内。
方国安走时虽未说明缘由,但谁都清楚定然与这一阵炮声脱不开关系。
只是他们从未临过战阵,无论怎么去听却都分辨不出这炮声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由此,邹太后便遣了几个小内监尾随方国安而去,并让他们探清缘由便火速回报。
“不成体统!”
那小内监还未进屋,老太后便沉声骂了一句,可当他真的伏在屋中时无论哪個却都只是死死盯着,却也没有半句责怪的话。
“禀太后!城墙.......城墙塌了!”
“啪。”
小内监话音未落,邹太后手中的茶碗便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如何会这么快?!你亲眼见到了?!”
“见........见到了。”
朱国弼的厉声呵问让本就惊慌失措的小内监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本还气势汹汹的保国公却在听到其回答后直如泄了气的皮胎一般瘫在了椅中。
先前,哪怕最悲观的人也认为城墙至少能坚持个三四日,可谁曾想这才一夜半日就........
突变如此,诸般事务自然得重新安排,而其中最为紧要的自然是太后了。
“臣请太后火速出城!”
马士英本就对守城之事不抱太大希望,之所以答应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再见到朱慈烺时双方面上好看一些而已。
现在城墙已塌,不管怎么想,凭方国安那几千残军都无有再守四天之能。
如此情形,先前所言自当作废,护着太后至李永茂军中自然就成了摆在他面前的第一要务。
话音落下,邹太后转头望向朱国弼。
此时的保国公虽感觉到了太后的目光,亦明白这道目光中的含义,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觉得杭州还有守下去的可能,最终也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既如此,那就.........”
“太后!”
就当邹太后打算应下马士英所言之时,却听身侧有人呼了一声,随后便见徐绍月直接跪到了她的面前。
“太后!您身为一国之母,万不可言而无信啊!”
“放肆!”
太后身边这女娃的身份马士英自是有所耳闻。
可话说回来,漫说她还不是太子妃,便真是太子妃又能如何?
此战一败,将来便是朱慈烺都需看他的脸色行事,马士英又岂会容她一个小女娃在此多嘴?
若是寻常女子,被他一吼定然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但徐绍月毕竟是勋贵人家的女儿,就算心中惶恐不已,却还是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太后,您已选错过一次,万不可再错啊!”
“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我拖出去!”
眼见这女娃竟然无视自己,马士英心中顿生一股怒气,可此地毕竟是太后居所,而且徐绍月这些日子也已和上上下下打成一片,所以几个内监闻声而来之后,却也只是在门外站着,竟任由她不住往地上磕着响头。
“嘭!”
“嘭!”
“嘭!”
头颅与地面的碰撞之声如重锤一般不住砸在邹太后心中。
她一生无儿无女,与弘光亦只是维持面上而已,可当她与这心思单纯的女娃相处之后却不知是何缘由,心中的母性竟似被激活了一些。
其实她很清楚,以现在的局面随马士英退走是最好的选择,可不住在地上磕头的女娃却又让她实在有些为难。
“月丫头,莫磕了~~~。”
听到太后略带颤抖声音,徐绍月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期待,可当她满眼希冀地抬头望去之时却见太后面色如常,便连声音都已恢复了往日的雍容。
“老婆子知你是为我好,可局面如此,你我女流之辈又能如何啊。”
徐绍月之言听起来似是带着指责之意,可邹太后是何许人也?哪怕她因着见识的关系在某些问题上会犯些错误,可她对其中真正含义却还是洞若观火一般。
早先朱慈烺出于各种考量给了邹太后一次机会,非但不曾将她冷落,更是以选妃大事相托,可若这次她又跑了,那么今后不管这杭州能否守得,太子权柄是否会被削弱,他两之间的关系却还哪里会有半分转还的余地?
这般道理邹太后自然明白,但如其所言,现在的局面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如何?
“劳烦阁老护持了。”
一边说着,老太后一边朝侯在门外的内监看了一眼:“先送月小姐渡江。”
如此情形,那几人虽还有些犹豫,可也不得不进到房里将徐绍月架了起来。
意识到太后已然做出决定,她还想再做些挣扎,可四五个内监合力之下,哪怕她跟着两位叔叔习得了些武艺却也挣扎不过。
“太后!殿下智计百出,这说不得就是对杭州诸臣的考验啊,太后~~~!”
徐绍月的话虽然让在场几人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但能起到的作用也就仅限于此。
漫说在场几人都对此次谋算的细节了若指掌,便是不相关的也不会相信有人会拿事关国运的战役来考验属下。
“月丫头,乱世之中男子都朝不保夕,如我等女子更得慎之又慎啊。”
眼见徐绍月已被内监架了出去,邹太后非但没有半点欣喜,面上还甚至露出悲苦之色。
她虽贵为太后,但内不得子嗣,外不得宠爱,临了临了更是颠沛流离,其一生境遇几可称为悲苦。
此时待见徐绍月为给太子保下一条退路而做到如此程度,本已克制下来的心绪却不知是不是物伤其类的关系,便就有些不能自已了。
“太后,您也一道登船吧。”
此时的邹太后虽在极力克制,但谁都能看出她的情绪正在激烈波动之中,如此情形马士英自是担心再出波折,过了片刻便出言让其先行登船。
可谁曾想,邹老太后只是怔怔地看着院中,竟对马士英之言恍若未觉,待到他又催了一声才听邹太后幽幽地说道:“再等一个时辰吧。”
“为何啊!”
“这几年我老婆子已数次仓皇而逃,实在是不想再这么狼狈了,若方总兵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住,那也是天意。”
!!!!!!!!!
这算什么?!
等待命运的审判吗?!
女人!女人!
情绪如此波动难怪先人说牝鸡司晨乃是取祸之道!
此时马士英于心中已然骂了成百上千句,可他面上却是波澜不显,只是吩咐小内监将前方军情及时报来便又坐于椅中静静等待。
他的想法自是有些偏颇,邹太后的情绪波动看似无因无由,但若仔细想来却能发现,她似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自洛阳城破,老福王被做成福禄宴,她这个次妃便一直处在极度恐惧之中,其后颠沛流离自不必说,甚至等她成了一国太后日子也没有安稳过。
这般情形,一个在王府中圈了几十年的老太太能抗到现在已然耗尽了最后一分心力,待到徐绍月这么一闹便如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一般彻底撑不住了。
这般心路自无人知晓,便是紧随其左右的徐绍月也只是隐隐觉得,太后似是不想再逃了。
正是有这份认知,再加上某些心绪作用,她才敢行那忤逆之事。
只是...........
说什么都没用了,此时的她已然被内监架上马车,从位处西边的涌金门而出,直奔渡口而去。
“月姑娘,你也莫要担心,太子殿下带了大小近千艘船,便是多铎真的北上却也阻不了大军渡江的。”
“刘显,你把我放开!”
名叫刘显的内监见徐绍月死死盯着自己,心中自是有些发毛,可当他绞尽脑汁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后却发现,这位姑奶奶非但没有半点领情的意思,竟然又奋力挣扎了起来。
“姑奶奶,我知您担心殿下安危,可那是真刀真枪,您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样啊?”
先前制住徐绍月时便让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若非如此,给他刘显十个胆子也不敢将魏国公嫡女,将来的太子妃绑得如粽子一般。
“你稍微给我松松,然后我把你打晕就没事了。”
“姑奶奶,您可别害我了,”刘显本还打算说点什么,但渐渐放缓直至停下的车架却让他将口中的话换了一番:“您看这就到船上了,等太后过来,您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成么?”
言毕,他也不等徐绍月回应,挑起车厢帘子便跳了下去,似是极不愿再与徐绍月同处一个车厢。
这也难怪,一面是当朝太后,一面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两面他谁都得罪不起,却又不得不因着一人之命而得罪另一人。
如此情形,他在车厢里多待一阵岂不是就让徐绍月多记他一分?
切莫小看这一分,于贵人眼中他们的小命不值一提,说不得将来他的生死就会落在这多一分少一分的事上。
下了车架,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呼吸会顺畅一些,刘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前去与守在渡口的兵卒勾兑。
杭州城外有数个渡口,但相较于城中几十万百姓而言却还是少得厉害。
可刘显他们所处的渡口向来都是达官显贵专用,是以周遭虽有不少百姓,但绝大多数都只是从此路过,却也无人敢往跟前围来。
“哪艘是马阁老安顿的船?”
“敢问公公是......”
“我乃太后宫里的,奉懿旨先送魏国公家小姐上船。”
“敢问公公,太后和阁老......”
一番勾兑之后,那军将竟然问起了太后和阁老的行踪,似这般没有规矩的家伙,放在平时刘显自然得好好训斥一番。
可现在后面那车厢里还摆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唯恐时间拖得长了又出什么变数,只是沉着脸斥了一句便算是轻轻揭过了。
“贵人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
“公公莫怪,公公莫怪,小的这就让船靠过来。”
那军将告罪一声便跑到了一兵卒面前,随后只见那兵卒拿着花花绿绿的旗子舞了几下,果然便有一支大船从江中往渡口驶了过来。
见此情形,刘显心中一松,可谁知那船行至一半竟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它怎么不走了?”
“公公,那边又有船过来了。”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闻言,刘显自是满心疑惑,朝那军将问了一句后却得到了他这一辈子听过最离谱的理由。
“它们要先靠岸,若是不从便要开炮。”
.....................
天可怜见,除了鞑子和乱民,普天之下谁敢威胁要对太后座驾开炮?
“让船靠过来,天塌下来自有太后和阁老顶着!”
话音落下,那军将便又让兵卒摆出一段旗语,可谁知这一次,那船非但没有回信,反倒直接又往江中回返。
震惊!
刘显此时除了震惊便无其他半点情绪。
那船既然是马阁老安排的,想来也当知道自己接的是谁,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竟然无视码头号令,直让刘显怒极反笑。
“嘿!咱倒是想看看何人如此大胆,又是何人敢无视太后懿旨。”
言毕,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拢在一起静待那队舟船靠岸。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队舟船在刘显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待到当先一艘靠岸之时,他却已察觉到了不对。
哐当一声。
宽大的跳板搭在了那庞大的战船和码头之间,随即便有一队彪悍的兵卒率先登岸立于码头两侧。
糟糕,这么大的船,这么强的兵,莫不是郑家的?
心念及此,刘显缓缓往后退去,可谁知当他将才退到车架附近,却听扑通一声,待他扭头看去,果然见到被捆成粽子的徐绍月正躺在地上牯扭。
“姑奶奶!您怎么跑出来了?要是摔出个好歹要我怎么交代啊?!”
此时他也顾不得缩在一旁,喊了一声就往徐绍月身边跑去。
只是两人的样子实在有些扎眼,他这里才将那姑奶奶扶起,便听身后有人厉声喝道:“大胆!身为内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将军误会,将军误会,”听到这声呵斥,刘显一边将无法行动的徐绍月往车上扶去,一边连声解释:“奴婢是太后宫里的,是奉懿旨送魏国公府大小姐登船的。”
此时的徐大小姐不但表情极为怪异,面上还泛出一抹红晕,甚至在刘显扶她时都安安静静,竟然没有挣扎半分。
姑奶奶如此反常却也没引起刘显注意,待他安顿完徐绍月转头向码头看去之时,便见一身着明军制式甲胄,腰胯雁翎战刃的年轻人,正骑着战马立于其身前三两丈之处。
“殿.......奴婢拜见殿下!”
待看清来人面貌,刘显先是一惊,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可素来对他们这些下人和和气气的太子殿下却未如往日一般让其平身,却是控着战马走到车架跟前便看向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徐绍月。
他虽对选妃之事不闻不问,但却非一无所知,再配上眼前这幅情形,如何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念头既出,心中顿生一股怜惜之意。
“你不愿走?”
“嗯。”
“不愿走便不走了。”
徐绍月细若蚊声的回答清晰地传入了朱慈烺耳中,随后也不知他到底生出什么心绪,朝徐绍月说了一句便拨转马头对堪堪完成登岸的兵卒喊道:“竖本宫大纛!”
“得令!”
“宿卫!”
“在!”
“随本宫入城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