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旁人知晓。
于明面上来看,这句话是说寻找先帝画像的事万不能被旁人知晓,以防他们从此事推测出太子殿下“失忆”的程度。
这里面的旁人所指代的群体基本也就是立于帝国上层的那么一些人罢了。
只是皇帝的画像哪是能说找就能找到的?
为了安全考量,无论哪个朝代对于皇帝相貌都是严格保密的,哪怕是侧重于气质而不太关注实际的画像也都只存于大内,根本没有流传于民间的可能。
所以,李永茂若是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在比较高的圈层中寻找。
他有可能在不走漏一点风声的情况下完成这個任务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他有了动作,那么有人私底下寻找先帝画像的事便会在一定圈层中悄悄传播,诸臣经过一番揣测之后大抵也能想见这“有人”到底是谁。
好了,事情只要发展到这一步,朱慈烺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连自家老子的长相都忘了,要是再有人带来个阿猫阿狗让我辨认,那我就得先问问你居心何在了。
当然,单就“莫让旁人知晓”这一句来说,达到的效果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层。
在这句话传入李永茂耳中的同时,亦代表着这位理论上的封疆大吏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信重。
所谓“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雠。”
太子殿下愿意将如此私密的事务交托于你李永茂手中,自然代表着极其深厚的信任,那么你李永茂还能不往殿下这边再靠拢一些吗?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极其简单,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似乎只需要一句话而已,可谁曾想过在找李永茂前,朱慈烺曾盘算过几遭?斟酌过几次?
在想到用此法拉近自己和某位大臣之间的关系时,朱慈烺想到的并非只有李永茂一人,如朱大典、阮大铖等人都曾在他的待选范围之中。
至于为何最终选了这个并不突出的李永茂..............
说来也简单,他值得。
当初若无他出手,那么等待马士英的结局肯定不会比逆王那班人好到哪里,而他却因此得罪了东林,甚至在手握重兵的情况下亦在朱慈烺的小朝廷中并无多少话语权。
能为了曾经的上司付出这般代价,怎么想这人都当与其他朝臣不同。
当然,这并不是说朱大典和阮大铖不值得拉拢。
从过往的战绩来看,朱慈烺的股份公司里能称得上统帅的大抵也只有朱大典一人,若有机会拉拢,他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
但这位老臣历经风浪,期间几起几落,怎么想都应该是那种水火不侵的状态,若要拉拢自不能用这种手段。
而阮大铖早就被与东林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只要让他去找东林的麻烦,自然是千肯万肯,还哪里用得着刻意拉拢。
所以,为太子殿下寻找先皇画像的任务便落在了李永茂身上。
将事情掰开揉碎之后,当有人会觉得朱慈烺太过工于心计,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会因各种事情而出现变化,说破天去也只是有意与无意的区别,却也不能求全苛责。
言归正传。
安吉落入明军之手的消息既已传至杭州,散于溧阳、广德一线的图赖所部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自从应天大营外出之后,先至金坛,又取溧阳,其后他见周遭各城皆望风而降便直接将大半部队散做豆花派驻各县。
待到多铎早先的军令传来之时,他这一路却已将太湖以西的十多个城池尽数收于囊中。
按着多铎的军令,他需得收拢兵马尽快赶去杭州与大部队汇合,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且抛过往来传令、人马整备需得花上多少功夫不说,光是如何让兵卒们甘愿丢下圈来的土地这一点便险些将图赖的头想破。
这倒不是说他这个正黄旗都统对兵卒们没有什么掌控力,主要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多铎的军令心存疑虑。
所以他这一路人马才会在接到军令这么多天之后还未完成集结。
“都统,这下我等却也不用着急集结了吧。”
当身处溧阳的图赖得到安吉失守的消息后,他于第一时间便将曹虎唤了过来。
老实说,最初他对曹虎这降将是打心底里看不上眼的,可在经过一番接触之后他却发现,此人竟能够最大限度弥补自己在搜刮财富上的短板。
待到现在,他不但不再以能否打仗衡量曹虎的价值,更发自内心的想从他身上学会那种看破汉人世家大族花招的本事。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也与一开始有了天壤之别。
“该集结还是得集结,否则王爷那里却也不好交代。”
要说这曹虎也是个奇葩。
打仗不行也就罢了,毕竟绝大多数将领也只懂得按部就班而已,可最让人惊讶地是,他竟然连谋算也与同阶之人相差甚远。
所以当图赖话音落下之后,他立马便露出了满面的不解。
“哎呀,你怎连这都不懂,先前大军退路还在,我们就算动作慢些却也不碍什么事,可现在我等若还四平八稳,却让南边的军将怎么想?让王爷怎么想?”
“都统,道理我自是明白的,可将队伍集结之后该如何施为啊?”
闻得此言,图赖也是一阵无奈。
先前给他的军令是集结人马南下杭州,可现在难走一些的安吉失守,明军却将好走一些的湖州空了出来。
如此情形任谁都能看出这里面定有猫腻,他在抉择时自也会多上几分小心。
“我们是该去攻安吉还是该走湖州?”
思量半晌,图赖终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却也不知是无意识的念叨了一句还是真的想询问旁人意见,这句问话便悠悠地传入了曹虎耳中。
他虽既不擅战,也不擅谋,但说到底这也只是和李成栋、胡茂祯这些人相较而言,作为在刘良佐麾下混了这么多年的总兵官,大体的情势他总还是能辨出几分的。
依着曹虎的本心,他们这路人马最好是既不攻安吉也不走湖州,就在这远离战场的溧阳等着多铎北返。
但图赖说的明白,若是他们毫无动作势必会引起多铎和南下军将的不满。
届时就算他们这一路人马没什么损伤却也得面对上峰的责难,说不得便连江南危局的责任也得分到他们身上一些。
如此情形之下,他这点本心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安吉算是水网密布,我军既无水师之利自是不能去硬攻,那湖州又显然是明军故意露出来的口子,却也不好贸然靠近................”
“唉~~~~”
说到后面,曹虎的声音越来越小,图赖也非常应景地叹了一口。
多铎虽未专门通报过苏松之战的结果,但如图赖、曹虎这等人物怎能不在大营之中留有耳目。
所以,在获知尼堪四万余人仅三两日功夫便被全歼之后,他们对在水网密布之地与明军作战已然是发自内心的排斥了。
“莫不如佯攻安吉?”
二人沉默半晌之后,终还是曹虎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想得也算清楚,左右图赖是担心毫无动作会引起多铎的不满,那他们不管往哪里动,只要动起来不就没这些担忧了吗?
按说他的这种想法也不失为一条路,但他们两人的立场终归不同,于此事的考量上自也会有不小的差别。
他曹虎只是一个降将而已,说破大天也牵扯不到清廷内部的纷争,可图赖却不一样了。
莫看他只是一个护军统领,在一众贝勒、贝子当中毫不显眼,但他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黄台吉在世的时候,两黄旗归他亲领,待其死后满人朝廷已在众多汉臣的努力下从部落酋长制过渡到了华夏的中央集权,所以那两黄旗便理所当然的成了皇帝亲领。
那么问题来了,宫里的那对孤儿寡母有能力掌握两黄旗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有名义控制两黄旗的人没有实力,而有实力控制两黄旗的人没有名义的情况下,图赖这护军统领、固山额真便成了实际上的镶黄旗旗主。
切莫以为这是什么沾便宜的差事,若真给予图赖选择的权利,说不定他还更愿意当一个甲啦额真,只管冲锋杀敌之事。
现在清廷的权利之争虽因外部战争而在明面上偃旗息鼓,但哪方却都没有停下对两黄旗的渗透。
图赖这个镶黄旗的护军统领、固山额真的处境自然就比常人更为艰难。
当初他们全力支持豪格争位,但那豪格竟在手握重兵的情况下被老代善一顿忽悠,最终竟然连个摄政王都没有捞到。
如此施为,让他们这些冲锋在前的人如何自处?
最终,他也只能在跟随多铎南下之时全力弥合双方关系,甚至为此便连最后一点廉耻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江南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亦有可能对朝局产生重大影响,在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前,他自然不能再如早先那般贸然下注,省得再将自己陷入极端被动之中。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打算看着多铎被堵在杭州左近,只是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却还需细细思量一番。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觉得图赖此人朝秦暮楚,人品极差,可若能将其中因由尽数想通便能体会到他的无奈。
这大抵便是“以卑位而行要事”所必须要面对的左右为难吧。
“统领,您该不会打算去湖州接应王爷吧?”
见自己的提议并未得到什么回应,曹虎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可图赖仍是那副没能想明白的样子,却也让他不由腹诽。
当初将才渡江的时候,这班鞑子的气势一个比一个足,现在才吃了几番败仗,行事便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如此看来这大清也不过尔尔。
“我们去找吞齐!”
“吞齐?”
图赖这边话音未落,曹虎这边便惊得喊了一声。
那吞齐本是跟着尼堪追击弘光,待得手后便又统兵驻扎于黄得功旧营阻拦明军沿江北上。
待到现在两面虽未发生大战,但也无法脱身,更何况那一带还有数路义军据城而守,却也不知图赖为何会生出这般想法。
“你看,那湖州便是明国太子设下的华容道,只要王爷敢去,明军必定会沿着水网设下重重埋伏,可若王爷既不走湖州,又不走安吉呢?”
心中有了好的想法,图赖在说话时便显得有些兴奋,待到最后他直接一把将曹虎拉到了地图一盘,用手指点向了安吉西边的山脉。
“这里.........怕是大军难行吧。”
大军行进自得多选坦途,否则就算敌军未有埋伏,便是山里种种也会极大拖慢行军速度,只是他曹虎所思皆出于考量大军的角度,而图赖却.............
“大个屁的军,尼堪损了不少人手,王爷这里的旗兵最多也就两千多,再算上孔有德的乌真超哈拢共也不会到万。”
“那..........”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曹虎的反应再是迟钝却也明白了图赖的意思,只吐出了一个字他便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从满人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将杭州大营的降军全部放弃,或者命他们去安吉、湖州吸引明军注意力,而多铎所率主力便能趁此机会从安吉和宁国之间那片没有水网的地带北上。
这个办法不但完美的规避了落入明军圈套的可能,更还能让图赖在只费了些嘴皮子的情况下获得天大的功劳。
只是..............
这一弃便是两三万人啊。
心念及此,曹虎心中顿时有些物伤其类,今日他们能毫不在乎的舍了三两万人,明日呢?自己呢?
不管心中如何做想,于面上曹虎却是不敢显露出半分。
两人又议了一阵其中细节之后,图赖便将自己的想法落于书信,而曹虎在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才敢将淡淡地伤感挂于面上。
“三两万人啊。”
只是这安吉和湖州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若他现在还按先前的军令施为,要么去攻安吉,要么去走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