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
芜湖
安庆之变后,左梦庚便带着残部与袁继咸合兵一处,其后两人虽在某些方面还存着分歧,但于大的方向来说却还算是合拍。
这里面自然有双方实力相当的关系,亦不可否认,麾下大半南下投清后,左梦庚投清的路基本也就绝了。
唔.............至少阿济格那边肯定的去不得了。
原本,左袁二人都以为凭着己方军力当能顺利抵达应天,可谁知到得芜湖之后,他们却发现清军在击败黄得功后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留了一队人马,配合其部降将把这处隘口经营了起来。
如此情形,他们还能怎样?
袁继咸一心想去应天救太子,自然心无旁骛,左梦庚亦因没有其他选择而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两部共五六万人马在这地界耗了月余功夫而无有寸进。
那时,芜湖左近各州县都已落在了清军手中,毫不客气地说,这路人马实际上已算是深入敌境。
不过尼堪去往杭州之时仅在各城留了些必要的人马,而且左良玉在最初离开驻地时便已在舟船上备足了粮草。
他们总算也在这般境地之下坚持了下来。
可战事不利终归还是会对军心士气产生巨大的打击,再加上他们孤悬于外得不到半点其他明军的消息。
到了六月末时,这支人马几乎已没了多少官军的样子。
若再过上一旬半月的功夫,便是他们军需无虞,说不得也会因军心士气降至冰点而彻底溃散。
倒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当左袁所部逃兵频出之时,金声攻占芜湖以南数座城池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
如此一来,原已接近崩溃的军心士气也便逐渐缓了过来。
只是...............
“世伯,义军战力并不足持,我军还当分兵救援才是啊。”
今日一早,袁继咸便接到了来自金声的急报,其上除了言明宁国情形之外亦说明他将领兵去往宣城。
作为一个监军御史,金声自是不能对袁继咸和左梦庚之后的行为多说什么,但按其信中意思,大抵还是希望二人能派些兵卒前去支援的。
这本也在情理之中,攻下芜湖南边这些州县时,哪怕并没有遇到多少明军,且还有内应相助,但在这个过程中金声所部还是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现在清军于一夜之间便拿下了宁国,显然这支人马的战力相当可观。
如此情形之下,金声话里话外都含着唇亡齿寒的意思也便不难理解了。
袁继咸并非嫉贤妒能之辈,亦非江北那班昏招频出的文官,就算金声并没有在信中透露出这般意思,他自然也能明白失了这片意外得来的后方会是什么结果。
可话说回来,作为一军统帅,想要调兵遣将总得先摸清敌方情况才好定了对策,便如现在这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就算他手中握有大军,又如何敢轻易定策?
“左帅,现在敌情不明,大军不宜轻动啊。”
当初对着左良玉时,袁继咸便以“左帅”称之,现在其子左梦庚手中的兵力虽远不及其父,但活了一把岁数的袁继咸还是对他用上了这般称呼。
“世伯,若是宣城丢了,其后的小城又怎能守得住?不论军情如何,这宣城都是必救的啊。”
袁继咸的担忧,左梦庚大抵也是能猜到一些的。
可宣城距离芜湖仅余百四十里,其间除了几座年久失修的坞堡以外便没了任何遮挡。
若坐视清军进攻只有义军守卫的宣城,那便等于将自己的后心露给了敌人。
以此为基,左梦庚便是知道自己在军略方面要远差于袁继咸,却也不由着急了起来。
“左帅莫急,容我再想想。”
所谓每临大事必有静气。
被左梦庚吵了一通,断了心绪的袁继咸不由说了一句。
他自然是准备派兵支援的,但派多少,走何路,在没有思量清楚之前,他又怎能轻易下了定策?
老实讲,在袁继咸看来,这路清军来的极其诡异。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清军为何会在这般时节,从这般方向杀将出来。
若是清军重视自己这几万人马,便不该现在才派兵来攻,若清军不重视自己这路兵马,就更不该在这时派兵来攻。
其中道理说来倒也简单。
莫看袁继咸与左梦庚拢共能凑出五六万人,但只要清军能够守住芜湖,这路兵马便是毫无作为的死子。
除非清军想要将吞齐所部派往别处,否则他们只需保持着现在的局面,等其他地方的战事彻底结束再反身来吃这只煮熟的鸭子便是。
那么问题来了,江南其他地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吗?
这一点袁继咸并不敢妄下断定,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也只能假设江南并未完全平定,清军是想将吞齐所部调往别处,才想起来吃掉他们这路人马。
问题又来了。
清军打算将吞齐派往何处?
据袁继咸所知,由多铎率领的东路清军大抵有二十余万,朝廷在江浙之地并不存在足以与其抗衡的力量。
更何况陛下被俘,各城哪怕不是望风而降,也当无法阻挡清军太多时日,除了还在太子殿下率领下坚守的应天之外,又哪里会有让清军调动吞齐所部情况?
好了,两条不同的分叉终汇于一处,清军此时来攻,除了准备在平定江南之地后攻取应天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如此情形之下,便是守了宣城又能如何?
倒不如................
“左帅,依老夫所想我军应急攻当面之敌。”
话音落下,片刻之前还满面焦急的左梦庚顿时变得一脸呆滞。
对这位被自己父亲诓到船上的世伯,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其人自崇祯十年起便统兵与各路乱民作战,期间虽也败过几次,但却不是個不知兵的。
若是他说出旁的谋算,那左梦庚当会在现实一番自己的存在感后同意下来,可现在他竟然打算急攻芜湖,这便让左梦庚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了。
“世伯,宣城不管了?”
“管,当然要管,但管宣城只是次要,对我军来说最重要的当是攻下芜湖。”
左梦庚到底也是跟着其父打了多年仗的,便是他自己从未独自领兵也能想明白芜湖的重要性。
可话说回来,他们已经被这芜湖挡了好一阵子,又如何能在鞑子包抄到位之前将其攻下?
“世伯,这芜湖..........”
“炮。”
“啊?”
“炮!”
左袁二部沿江而来,军中自然是有战船的,只是长江在这芜湖一段存着数座江心岛,而在防备左良玉时又在这几座江心岛上设了炮台,所以其部水师才没了作用。
现在袁继咸虽只是说了一个炮字,但左梦庚还是明白他是想用战船火炮来攻击芜湖。
只是芜湖作为一座类似堡垒的城池,其城上火炮不管是威力还是射程都远非他们那些小炮相比。
这般情形之下,若是想用它们来轰击芜湖城墙岂不是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世伯!三思啊!我们那些........”
左梦庚话音才起便见袁继咸摆了摆手,其后他便见其朝着自己躬身一礼,随即便沉声说道:“左帅,当初你父起兵乃是打着救助太子的旗号,若老夫能攻破芜湖,为你破开前路,你可愿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世伯,这是做什么啊?您先起身,先起身啊。”
见此情形,左梦庚自是一脸惶恐地往边上让了一步,可不管他如何劝说,袁继咸却只是弯着身子,硬是不肯起身。
“世伯,我等兵至此地,为的可不就是辅佐殿下,匡扶大明,若是前路得开,我自当竭尽全力啊。”
话音入耳,袁继咸于心中长舒一口气,其后不待左梦庚追问,他便将自己的谋算全盘托出。
他的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说白了就是用人命去填罢了,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抵便是他将自己这一条命也算在了其中。
片刻之后,屋内再无话语之声,而左梦庚却直接被袁继咸的这般决心震得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袁继咸对左梦庚自然是有些不放心的,可按着他的推算,现在若还四平八稳待在此地,那这几万人马最后的结果除了全军被歼只外便再无旁的可选。
如此情形之下,倒还不如放手一搏,拼上自己这条性命为左梦庚破开前路障碍,若有他这一路人马相助,说不得太子殿下便能自应天冲出,沿江去往别处再谋反攻。
“贤侄,若你能辅佐太子匡扶大明,不但公卿可期,更能为左公洗刷冤屈,哪怕你大业未成半道崩殂,亦可使你父子俩于青史留名,成就一段佳话,此一点当记在心中。”
话音落下,袁继咸便也不再多言,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也不过是听天命而已了。
身处绝境,最后一搏。
这大抵便是袁继咸做出这等决定的最根本动机,只是他这里失了诸多关键信息,最终才按着最坏情况做出了此等判断。
可在芜湖城里的吞齐..............
“贝子,图赖说是要来与我军汇合,却不知.........”
田雄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未尽之意却也算不得多么隐晦。
他是立了大功的人,在尼堪去往杭州之时便被留下在了远处。
原本,不管他或是马德功都对此等安排极为满意,但在听闻有不少降军都虽满洲贵人在江南富庶之地吃了个脑满肠肥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那会各人对这等肥差的争抢都用了全力,而他和马德功又因留在芜湖而没有太多和贵人接触的机会。
如此一来,这二人便也只能困守此地,眼巴巴看着旁人积攒家财了。
若要问他们为何不撺掇吞齐去攻江南城池..........
实际上他们也撺掇过,可挨了几顿冲子之后,他们便又花了些代价,细细打听了一番。
这吞齐本为正蓝旗所属,也就是豪格正牌子的嫡系,所以在尼堪南下追击弘光时,他便被指派了断后的差事。
天可怜见,在追击敌国君王时领了这等差事,那不就是红果果地告诉所有人,这等功劳与他无关?
其后,清军自是将弘光被俘的消息散于各处,而当尼堪如闲庭信步一般却接收江南城池之时,这吞齐又被安顿了驻守芜湖的差事。
在搞明白这这些之后之后,他们最终也就熄了此等心思。
可谁知道不过十来天的功夫,芜湖便遭到了明军的攻击,也是之前黄得功准备妥当,否则却还不知要陷于何等苦战之中。
到了那时,不管田雄还是马德功,也就只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守城之上,谁让他们跟了一个不受待见的主子,便是身怀大功,谁又能谁的清会不会遭了波及。
俗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
又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就当他们认为自己吃了大亏时,前方的一条条战报传到了芜湖。
先是镇江一败,又是苏松一败,其后散于各城的小股人马都遭到了不明来源攻击。
待到今日,他们又从图赖的信中获知了多铎打算收拢人马的消息。
庆幸!
他们虽然一直在和明军纠缠,但说白了那股明军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威胁的能力,若真跟着那帮子满洲贵人南下,谁知道自己这条小命还能不能得保?
要知道那胡茂祯能反戈一击,他们可是万万不能行这等保命之法的。
所以当接到吞齐前来议事的命令之后,他们自然也就摆正了立场。
“贝子,那图赖吃香喝辣时没想到我们,现在跑来与我军汇合,定然没怀什么好心思。”
“胡言!图赖岂是那等人?若再挑拨,休怪我军法无情!”
马德功话音未落,便听到吞齐厉声呵斥,只是在这一声之后,吞齐也只是皱眉思量,却也没有进一步举动。
他心中其实是认可马德功之言的,这声呵斥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些降军面前维护满人的团结罢了。
早先多尔衮一系的人能为了不让他立功而行了那等事,现在局面明显不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自己出去顶缸?
要知道那一帮人不是王爷就是贝勒,哪怕图赖也是握着实权的护军统领、固山额真,他这个贝子却也是没有实力,也没有立场与他们硬顶的。
“却得想个两全之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