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朱慈烺在此敬告父老,我应天儿郎于阵中无一人后退!无一人投降!”
随着话音传开,场中所有人便于瞬间将注意力转到了白甲骑士身上。
应天百姓之中本就有不少人见过朱慈烺,再加上本宫二字,谁还不知这白甲骑士便是解了应天之围的太子殿下?
可当稍远一些的百姓准备行跪拜大礼之时,自那稍近一些的人群中却接连发出了数道惊呼。
先前那发出哭喊之声的老者甚至就直接跪行到了朱慈烺面前。
“殿下!您..........”
话音入耳,他不由抬手往脸上摸了一下,待感觉到那已结了层厚厚血痂的伤疤后便又伸手扶向面前老者。
“儿郎们为我大明血染疆场,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
朱慈烺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清晰地传入了周遭百姓耳中,随即因殿下面上伤疤而发出阵阵私语之声的人群,立时就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朱慈烺周遭百姓从哀伤到愕然,又从愕然到震惊。
待到最后,这一片的百姓之中却不知为何竟还传出了数道抽泣之声。
远些的百姓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他们的视角上只见身着白甲的太子殿下纵马出列,其后便听那边的人群之中传出了哭声。
如此情形,众人自是有些心焦,周家母子旁边的那儒衫老者更是直接朝稍远一些的人问了起来。
“敢问前面到底出了何事?”
“殿下负伤了。”
短短五个字随着微风飘散,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它却给应天百姓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似那儒衫老者更是因此而心绪失控,竟也不管什么斯文,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告了起来。
“殿下千金之躯,身负大明安危,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啊~~~~!”
随着这一声哭告传出,太子殿下亲身临阵而负伤的消息不禁传至四周,可当百姓们因此而泪流满面之时,随在朱慈烺身侧的向仁生却是满面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芜湖一战,明清两方皆不断将手中兵力投入战场之中,待到最后那么小小一块地方,竟有六七万士卒在其中搏杀。
仗打到这般地步,谁都清楚除了取胜之外别无其他路可走。
只是袁继咸所部毕竟已在此地鏖战月余,待到临近黄昏之时便逐渐露出不支之态了。
早前,不管朱慈烺还是袁继咸都认为无论这一仗打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对江南大局产生什么影响。
可当双方都已将手中的力量近乎全部投出之时,这一仗的胜败便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了。
若明军败了自不必说,失了这支机动力量,朱慈烺便得依仗左梦庚所部来应对鞑子可能到来的进攻。
若是清军败了,那么这芜湖城便无有能守之理,届时没了南面的屏障,清军就不见还能在江南保有一块地盘。
有了这般认知,明军上下皆以为吞齐和图赖的盘算就是凭借此功护佑己身,如此才出人意料地将战局搞成这般模样。
只是明白归明白,对那时的明军而言却已经成骑虎难下之势,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之外便也没了其他选择。
其实换做旁人至此,败了也就败了,大不了给左梦庚和其部将加官进爵,将他们调来防备鞑子可能的反扑。
可朱慈烺深知大明各路将帅已有军阀化的趋势,若他对左部如此,又怎能再将其余各路捏在手里?
若他也对其余各部如此,那么大明将帅的军阀化便再无法可制,这江南大胜也只可能是昙花一现,便如之后的李定国、郑成功一般于须臾之间就功亏一篑。
这般情形之下,他突然发现,此战潜藏的危机甚至与挨那一踹相比也不遑多让。
其后,他自也没有耽搁,在用大纛前压迷惑敌人的同时,瞅见一個空档便带着宿卫直扑清军帅旗而去。
不可否认,这一招是极有效果的。
历经了数次苦战的宿卫,虽在某些方面还不能与精锐白甲兵相比,但战力也早非吴下阿蒙。
当清军主阵派出人马前来拦截之时,宿卫仅用了一个冲锋便直接击垮了那队普通旗兵。
之后,在宿卫的冲击之下,清军帅旗不得不选择后退,胜利的天平也由此彻底偏向向明军偏移。
只是朱慈烺的身份虽未被鞑子辨出,但在乱军之中却被一把不知从何处丢来的战刃在脸上划了一下。
索性那战刃挨到朱慈烺时去势已颓,也只是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而已。
否则现在的向仁生怕也不光只是羞臊这么简单了。
“殿下!请抓紧入城,您不是还要去祭奠阵亡将士吗?”
就当向仁生脑中回忆起那日战况之时,前来迎接太子殿下的钱谦益和徐胤爵等人却是有些慌了。
在这应天内外城之间,少说也有几十万百姓,而此时百姓的情绪已被太子殿下负伤和一系列事情调动起来。
若真失了控制,且不说其中有没有心怀不轨之徒,便是仅在百姓的簇拥之中,太子殿下说不得也会被挤出个好歹来。
如此情形,本还对太子殿下入城后的第一站定为祭奠百姓有些腹诽的钱谦益却也不得不以此来作为提醒了。
钱谦益乃是弘光朝正儿八经的礼部尚书,所以在他眼中,祭祀之时必定得选个黄道吉日才能举行。
退一步讲,太子殿下这次回返乃是凯旋,其意义之重大自不必遵循这些俗礼,可就算如此,要去祭祀的地点也该是孝陵,莫名其妙地跑去那等不伦不类的地方简直不成体统。
只是早前朱慈烺将才掌权之时他都不敢在正面驳斥其意见,待到现在又如何敢对携大胜之威返回应天的大明监国太子说上半个不字?
一番劝说拉扯之后,朱慈烺终还是被一帮大臣拽了回来。
其后他在一众朝臣和百姓的簇拥之下,于朝阳门外的祭坛上对阵亡将士一番祭奠,待到回返兵部大堂之时却已到近了黄昏。
经此一遭,朱慈烺在应天的威望已至顶点,哪怕有亲人阵亡的人家,也只是将全部恨意都施加在鞑子身上,却对领他们出征的太子殿下只有无限的崇敬。
至此,应天已是朱慈烺稳稳的基本盘,哪怕真有宵小想要生出事端却也无法在这座城市闹出半点波澜。
老实讲,对普通百姓而言,到底向何人纳粮真有那么重要吗?
所谓民心可用,民心可欺。
早前在对扬州之事的恐惧下,整个应天还能团结在朱慈烺的身边共抗敌军,可一旦需要付出代价人成了自己,谁又能保证所有人的心中就都能安稳如常呢?
不过今日宿卫全军素裹虽是朱慈烺刻意施为,但被百姓看见自己面上的伤疤却真真是个意外,哪怕这一见所达到的效果甚至要远超其他。
随着百姓的散去,应天外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而将将归来的朱慈烺却未休息,反倒把留在应天的几个心腹朝臣唤到了兵部后堂。
休息,他自然也想休息。
可朱慈烺对应天的情况却是心知肚明,哪怕真让他上床安歇,倒也不见得真能睡得着。
在初掌大权之时,他凭着从忻城伯府抄出的那些粮食和银钱便将城中青壮和卫所军握在了手中,其后又凭着某些把柄从那灵璧侯手里榨出了十几万石。
只是这些粮食虽稳稳地扛过了两个月的围城,但到现在却也不见得还能剩下多少。
按着江南的情势,他若是还不着手应对,说不得不等江南出现饥荒,这应天城里便要先饿死人了。
当然,这只是其一,且还是能够摆在明面上来说的事,其他林林总总还有一堆,虽都关乎这小朝廷的前路,可真正能够戳破的却是少之又少。
由此,朱慈烺召集他们的时候也便只能用粮食这个理由了。
“我与那商贾所谈便是这般结果,依着诸位所见此事该当如何?”
朱慈烺毕竟不是磨叽人,在各自落座之后,他便将从海外购买粮食的想法说了一通。
对于江南的情况,他知道,在座的几人自然也知道,只是要从这般渠道缓解江南缺粮的局面却还需得不少花费,哪怕之前从忻城伯府抄出来的银钱还有不少,但相较于整个江南却也有些杯水车薪之感。
“殿下,应天库里还剩八十六万两白银,若再将将士们的功赏饷银除去,却也剩不了多少了。”
果然,朱慈烺这边话音才落,作为应天文臣之首的钱谦益便先站出来将实际困难摆在了他的面前。
对于这般情况,朱慈烺自然有所预料,不过在他看来,只要江南市面上有粮食流通即可,至于到底是谁家的在流通也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事我打算交给勋贵们去办。”
他这里话音落下,在座几人便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
这话已算是非常明显,就是想用勋贵们积攒了多少辈子的银钱为朝廷解了这燃眉之急。
开玩笑!
勋贵们如何肯做这等事?若真能做得,先帝还用得着吊死在煤山上马?
若换做将将收拾了忻城伯时,说不得便会有人把说动勋贵的难度明晃晃摆在朱慈烺面前。
可现在的太子殿下已经用一场场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几位心腹大臣便也不由思量殿下这般想法的根本逻辑到底在哪里。
眼见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诸臣全都露出思量之色,朱慈烺虽有心让这些股肱之臣自己想明白其中关窍,但由于此事不过顺水推舟,其后还有几番难啃的腰节骨等着,也便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此事说起来似乎很难,但只要想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慈烺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由他出面打通这条商路,具体经营全都交给勋贵们去办。
要知道海贸之事可谓一本万利,先前这些年由于种种关系通往南洋、西洋、东洋的商路几乎在同一时刻断绝,而去往安南、暹罗的海路虽还不到这些地方,可一旦有了这些基础便有可能再次将商路打通。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占了先机便能在海贸生意中取得优势,真可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财源滚滚之下如何会担心无人来做这笔买卖?
“殿下的意思是朝廷只管打通商路,盈亏之事皆由各人负责?”
一番解释之后,在场几人都将目光投到了最大的勋贵,徐胤爵身上,而他也知道此时朱国弼还在杭州,这等与勋贵联络通气之事也只能由他来做便主动站出来问了一句。
他这问法极有讲究,先前朱慈烺虽说“具体经营”,但其中含义却似在说不取一分。
只是意思归意思,太子殿下毕竟没有将话说明白,他也就将“具体经营”换成了“盈亏之事”,以此来确定其真正意思。
“盈亏自然是他们自负,不过朝廷开拓海路却也非是毫无成本,商税总还是得交一些的。”
说到这里,朱慈烺顿了一下,似是在考量这税率到底该定成多少,待过了一阵他才又有些无奈地说道:“这等事本宫却是不太擅长,到底该二十税一还是三十、四十便由国公和勋贵们商议之后再说吧。”
朱慈烺的话显然是在商量,可在堂下几人却觉得太子殿下实在有些自信了。
这些粮食是用来稳定地方的,可想而知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允许在这里赚太多钱财,加之海路之事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谁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在这位爷面前露富?
这般想来,勋贵们到底愿不愿掺和此事都还不一定,太子殿下竟然已经开始想着收税的事,却不是过于自信了吗?
心念及此,各人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可与此同时,他们却又不禁想着:殿下这么有底气,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却不知这底气的来源到底在何处。
底气。
朱慈烺自然是有底气,只是这话到现在还不能说明,却还得等另一波人有了动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