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靖江王之事报予朝廷。
这便是丁魁楚针对广西之乱最后议出来的法子。
于面上看来,上报朝廷,等待中枢决策似乎也无不妥,但他身为地方督抚,在境内出现这般篡逆之举是本就该果断处置。
现在这般施为,更多还是带着些拖延时间以待局势明朗的意思。
在原本的历史上,隆武继位之后,以丁魁楚为代表的两广官员并没有立即表态,一直等到其余各省都陆续向朝廷上疏祝贺之后,他才施施然领兵前往梧州。
到了那时,诡异的局面的便出现了。
也不知是那靖江王自我催眠,还是他真认为自己会得到地方督抚的支持,当丁魁楚兵锋将临之时,他竟然连半点准备都无,直到战事骤起全军大溃时,他才反应过来仓皇而逃。
靖江王是傻的吗?
观其所为,大抵并非。
他能以一个旁支小王之身,拉拢了包括广西总兵、广西布政使、广西提学道、桂林府推官等在内的一众大明官员,便能说明其人于揽拢势力方面并非庸手。
他能在“监国”当时就想到控制瞿式耜,调集土司狼兵,向湖南、贵州等地颁诏授官,便能说明其人对当时局面有着颇为清晰的认知。
若是丁魁楚在其“诏令”抵达之时便严词拒绝或是虚与委蛇,那么以靖江王这等人物当不会对领大兵而来的丁魁楚无有半点防备。
由此也便能轻易想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话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句隆武了。
他在丁魁楚剿灭靖江王后便对其大肆封赏,却对同样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瞿式耜不闻不问。
这导致的最重要结果便是丁魁楚在两广几乎无人可制,使朝廷中枢对地方的控制能力再突破新低,进而使郑家更不将隆武这個皇帝放在眼中。
其实放不放在眼里大抵也就那样了,可两广地处福建后方,无有此地支持隆武在郑家面前便有些色厉内荏之感。
而郑家也在看清这些之后彻底不再对隆武抱有任何希望,甚至认为连一朝权臣的地位都不值得去维持。
最终,清军在地势艰险的福建轻易得手,由此也便开启了内斗更加激烈的永历朝。
言归正传,在弘光朝覆灭之后,觊觎皇位的藩王虽然不少,但闹出这般动静的倒也没有几个,而细论到地方督抚身上,他们虽都对拥立之功望眼欲穿,不过绝大多数也只是停留在观望的程度。
当然,也不是所有督抚都如丁魁楚与何腾蛟一般,如那云贵川三地...................
“报~~~~~~。”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沐天波不由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而军帐之中的诸多土司军将亦于此时将目光投至帐外。
沐家自太祖时便镇守西南边陲,待到沐天波这时已历近三百年。
原本,他以为自己也会如先祖一般安安稳稳的在这烟瘴之地过上一辈子,可从去年开始诸般乱事接二连三,便是年仅二十六七的沐天波也便看出大乱已至了。
其实,当北京被破之时,沐天波大抵也没有太多感触,毕竟他驻镇昆明,距离北京几近万里,且不说闯贼和鞑子有没有本事打到云南,便是真打来了却也还不知在何年何月,给他的危机感倒还不如去年再次入川的张献忠。
这张献忠在将两湖、两广以及江西等地搅得天翻地覆后便于去年自夔州入了川,其后他连克数城,连败诸路,便连四川总兵秦良玉亦败在其手下。
之后的事情大抵也能轻易想来,一路连战连胜的张献忠仅用三日便夺了成都,甚至于去年年末时在成都称帝,直接另立一朝。
若只如此,那么沐天波虽会震惊,但也绝对不至于收拢境内土司蛮兵。
可那张献忠之军在夺取成都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攻占了川中大部,逼得川陕总督樊一蘅和总督川、湖、云、贵军务,专办川寇的王应熊退至遵义。
这般情形之下,他沐天波虽身处滇中,但在大敌将至的节里却也不得不尽最大可能陈兵于三省交接的乌蒙,等待。
“是应天的消息吗?”
按着常理来说,那兵卒来时颇为急切,待听到自家公爷那略显焦急的声音时便该马上将消息说出,可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所带消息并非公爷期待的发兵诏令。
由此也便略略犹豫了一下。
只是沐天波已领兵在乌蒙驻扎月余,心心念念想的便是在川贵明军还未彻底败亡时合力攻打张献忠,现在眼见消息已然到来,他又如何能由得那兵卒继续耽搁下去。
“快说!”
“禀国公,五月..........”
“五月怎了?快说啊!”
“五月鞑子自镇江渡过长江,陛下被俘,朝廷诸公退守杭州。”
“啪!”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何人未曾端稳手中茶碗,随即一声刺耳的破碎之声便于帐中传了开来。
长江是所有人心中的天堑,远在云南的沐天波和一众土司军将虽都知道帝国北方正在遭遇外敌内乱,但谁都未曾想到,这才年余功夫清军不仅突破了长江防线,更连大明皇帝都做了俘虏。
“胡言乱语!左右!与我押下去,容后再审问!”
要说这沐天波到底也是头脑清楚,只往土司们面上扫了一圈他便知道这个消息到底给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老实讲,沐天波虽在和东吁的战斗中力战而亡,但他绝对不是华夏传统意义上的忠臣,甚至在弘光朝初立,小朝廷前来要求助饷时,他也是只知哭穷却一毛不拔。
不过这却不妨碍他明白自家在滇中声望源于何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虽知道自家兵卒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虚言哄骗,可为了先稳住这些听调不听宣的土司,他也只能先出此下策了。
“公爷说的是!大明何等强盛,北面的匪患也不过一时癣疾,又如何能轻易突破长江天堑?”
沐家在云南待了数百年,虽说其间仍有数量众多的羁縻州,但在这些土司之中有些自己人却也是稀松平常。
所以当他这边话音才落,那边立刻便有一年纪与沐天波相仿的土司站了出来。
这土司名为沙定洲,乃是现任的王弄土司。
要说这王弄土司原本也就是比其余土司实力稍强一些,但由于沙家素来颇为听话,且沙定洲与沐天波关系良好,所以当滇中的另一名土司死后,在二人一番操作之下,那土司的遗孀便改嫁沙定洲,两土司也就顺理成章的合二为一了。
这倒也算不得沐天波徇私,毕竟他年纪尚轻,在封地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也能算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沙定洲似也不是什么善人,他仗着与沐家的关系在地方上不断弄权,却也不知何时会闹出乱子。
“公爷说的是,以大明之强盛些许毛贼自是无碍,不过这兵卒欺公爷年少,却也得仔细惩治了。”
有正便会有反,沐天波虽将自己的亲信培植成了土司中的第一大势力,但他终还是威望不足,紧接着便有人顺着他们两的话茬刺了沐天波一下。
对此,沐天波大抵是没什么办法的,他若有本事因一言而惩治这些土司们,又怎会费心费力给自己的好大哥找个老寡妇当老婆?
说到底,在这云南地界,各个土司皆拥有不小的自主权,若要用一个比较贴切的例子来加以比喻的话..........
也许给弘光朝的左良玉所部给上一片稳定的根据地便能在某种程度上和这些土司相比了。
“川黔战局又有变数,若中枢命我等率兵去援的旨意下来,以诸位之见我军该如何行事?”
强忍下心中恼恨,沐天波待其余土司军将一番言说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四川的战事上。
他自是想知道鞑子如何来得这般迅猛,但他亦知道此时摆在面前的最紧要事务已然从防备张献忠变成了防备滇中的土司们。
大明占定云南已近三百年,可在这三百年间各家土司却是你闹完便我来闹,甚至还有数次就连沐家都无法压制需得向朝廷求援。
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这滇中的土司之中说不得便又会有人跳出来了。
“公爷,依我之见,那王应熊虽名为总督川、湖、云、贵军务,可他手中仅有千把号人,却也难成气候,我军若要入川还是得多和川陕总督樊一蘅交流。”
沙定洲虽是在帮着沐天波转移众土司的注意力,但他所言却尽皆事实,并无半点虚言。
那樊一蘅的川陕总督在崇祯末年时便已任命,可由于路途遥远和战乱不断的关系却始终未能传至其手。
待到弘光继位之后复申前命,他这才有了掌握川陕的权柄,可那时陕西全在闯军之手,他能掌握的也就是历经战乱的四川一地,加之那时张献忠已然入川,他这个川陕总督比起何腾蛟等人就要惨得多了。
可王应熊却比他还要惨上十倍。
待到张献忠几占四川全境的消息传来之时,弘光君臣便给王应熊加了一大堆督衔,但由于弘光君臣也是穷得掉渣,这位身负大明半壁江山的封疆大吏却只带了三万银两和一把名为“尚方宝剑”的破剑便走马上任了。
开玩笑。
那时的朝廷虽在江浙等地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威严,但在历经战乱的四川又能起什么作用?
更何况彼时在四川坚持和张献忠作战的队伍全是樊一蘅费尽心血才拢起来的,而且弘光也未免掉他川陕总督之职,所以王应熊这个总督川、湖、云、贵军务的朝廷重臣也便成了个光杆司令。
不过王应熊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又岂是这点难事便能吓倒的?
他在了解情况之后便散尽家财,自各路溃散兵卒之中组了一支三两千人的队伍,如此也算是有了些力量。
闻得沙定洲之言,沐天波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川中的力量对比,也觉此话甚是有理。
只是他的心思已然全都放在稳住帐中土司后该怎样防备可能到来的叛乱上,待其余诸人各抒己见之后,他也便草草结束了此次军议,只将沙定洲和得用军将留在了帐中。
沐天波非常清楚,自己这般行为实际上就是掩耳盗铃,但他同样清楚,各家土司甚少获得外面消息的渠道,只要他不当面确认,各家便得先设法确定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如此一来他便有时间加以布置了。
“我大明连失二帝,想来当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作乱,却不知我军该如何应对?”
话音落下,帐中诸人皆是面露愁容。
对他们这些身在西南边陲的人来说,哪怕长江以北全都丢了也没太大所谓,可这才将过一年,敌兵便已破了江防。
如此情形,不管大明朝廷能不能扛得住,他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却也不免要被牵扯进去,他们这些厮杀汉又如何能不发愁?
不过诸人之中总还是有那忧国忧民的,就当沐天波话音才落之时,沙定洲便似早已想好对策一般站了出来。
“国公,现下忠于朝廷的兵马几乎全在此地,依我之见便该设法将大队悄悄撤回昆明,只留一军于此镇守关隘。”
闻得此言,沐天波连连点头,显然沙定洲这寥寥数语却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昆明既是沐家的大本营,又是大明在云南实施统治的标志,只要昆明在手,不管何地土司生乱,他也只需从容调兵镇压即可。
但若昆明有失,那便等于向全云南的土司宣告,大明沐家在这里的统治已然松垮,届时按下葫芦浮起瓢,以他沐家的实力重新稳住云南都还嫌不够,又哪来的余力去管什么张献忠?
心念及此,沐天波也便打定主意早些回返昆明,可当他正要将这般决定告知帐中心腹之时却见那沙定洲满面犹豫,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一般。
“依你我关系,有话直说便是,何故如此啊?”
“国公,非是我有心搬弄是非,只是那武定土司素来不服朝廷,且又位处昆明左近..........”
“嘶~~~~~!”
沐天波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