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此番南下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把自己当做了恩威并施中的恩。
试想,当大领导需要你调换岗位时,派个人力的小渣渣直接通知和大领导亲自来谈会是一样的效果吗?
更何况整编裁撤之后,朱慈烺也并未打算对这些淘汰下来的兵卒置之不理,无论地方守备亦或就地屯垦,终也能算是一份朝廷的恩德。
这般情形之下,惯爱以各种手段收拢军中人心的太子殿下又如何会让旁人得了这份感激?
至于说为何要在南下时带上越其杰.............
在相处一段时日之后,朱慈烺发现李永茂的能力并不足以应对江西局势。
这倒不是说李永茂其人就是个凭着关系混上来的。
开玩笑。
在华夏这等人口大国,能混到主政一省的便是用万里挑一来形容都嫌太过保守,更何况李永茂还真真在任上为百姓做了些实事。
只是各人才能有长有短,于太平节里他的确能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可于临敌机变之上,李永茂便显得不太果决了。
由此,朱慈烺在安顿各部之时将他调去了工部,而将越其杰任成了江西总督。
切莫以为这般安排只是给李永茂随便寻了個位子。
那工部虽为六部之末,但朱慈烺其后的众多想法都得落到这里,若真换上个寻常官吏他却也不见得会放心将事关大明未来的重任交托。
当然,做出这等安排的目的也非仅止于此。
和常人所想不同,朱慈烺本人所掌握的力量虽在江南冠绝群雄,但他亦做不到万事随心所欲,诸般事务皆得考量其他势力的想法,有时甚至还得拿出一些东西来作为交换。
以此为基,他的每一个动作自然都得尽最大可能达成更多的目的。
江西之地已被阿济格占了大半,成为江西总督便意味着在之后可能到来的反攻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等情形之下,江西总督这个位子也便仅有三两人足以胜任了。
首选自然是袁继咸,但一来,他在江南之战中无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加以赏赐便会寒了一路人马的心;二来,有资格和那两个形成分庭抗礼之局的人仅有他一人,若真将他安顿到地方势必会让阉党、东林的斗争更加激烈。
由此,袁继咸这个曾经的江西及周遭数省总督自然得回到朝廷中枢,协助朱慈烺稳定局面。
剩下的便是朱大典和越其杰了。
若只从他们两人的履历和能力来讲,朱大典似乎是要比越其杰合适一些的。
朱大典虽和马士英走的颇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却也是浙江人,有这个基础,他就任江西之后便不太会受到后方掣肘,甚至还会因其籍贯原因而从浙江获得不小支持。
再加上他自有领兵之权算起就少有败绩,似乎以其统御江西、对阵阿济格便能称得最佳选择。
可话说回来,这般重要的职位又怎可仅考量这些?
出镇江西势必会成为手握重兵的一方强藩,又有哪个主君敢将和各方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放在这种位置上?
所幸朱慈烺的夹袋中还有个越其杰,他的战绩虽不见得能和朱大典相比,但在诸多文臣之中亦能算是知兵的。
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他亦有发展为孤臣的趋势,朱慈烺自然也就能放心将他安顿到这等要紧位置上了。
第二日,将才返回应天的太子殿下终还是在诸臣的强烈反对下再次南下,所用理由也是现成:整编乃是朝廷大略,无人能够例外,但身为大明的监国太子,却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牵强吗?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的。
但现在朝中几方势力都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失节官员的处置上,谁又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触怒太子殿下呢?
所以,“君”臣在应天城外上演了一副极其肉麻的戏码后,朱慈烺终还是踏上了南下之途。
此番南下,他的第一站自然是芜湖。
此地不但有袁继咸所部驻扎,更有常冠林、左梦庚、侯承祖几路在侧。
若单以兵力来看,这地方毫无疑问便是江南最兵势最盛之处,但有外敌来袭,哪怕不能将其打个落花流水,仗着堡垒群却也能争个坚守待援。
只是........这终归是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对于身处其间的左梦庚而言,周遭这些兵马是敌是友却也难说得很。
“报~~~~~~!殿下距此还有十里!”
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身负旗牌的红袄骑士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侯在芜湖城外的一众将官。
待听到这声报讯之后,常冠林等人自是面露喜色,可左梦庚脸上的血色却明显比先前少了一些。
他现在非常后悔,先前和袁老头子商议好各自任务之后,自己怎就被猪油蒙了心智,竟在南下救援宣城的路上一拖再拖。
换做旁的节里,其实拖也就拖了,当年他爹在接到崇祯的命令后也没少拖过,只要手中握着重兵,再给皇帝一个能下得来台的理由,这等事情又能值什么?
可他不是他老子,他也不是他老子。
局面一变再变之下,太子殿下不但将鞑子打了个落花流水,更让他这一路人马在不知不觉间落在了数路强军的重围之中。
这般情形便是左梦庚心大得如牛马一般却怎可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侯爷,莫忧,”看到左梦庚那一脸等死的表情,常冠林自得上前劝解几句:“殿下是个念旧的人,无论如何老侯爷曾为殿下仗义执言过,您这里便是有小错,殿下却也不会重责的。”
你当常冠林为何敢将话说的这么透彻?
在芜湖一战结束之后,左梦庚便意识到自己落在了重围之中。
其后他自是动过各种心思,可算来算去都没有多少成算,最终他也就只能将希望放在了活动请托上。
袁继咸那里他自然是派人去了的,可常冠林这个太子殿下的心腹大将就在左近,似如落入水中一般的左梦庚又怎会将其错过?
由此,在左梦庚的刻意交好之下,常冠林也便在前两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常将军,万莫如此称呼!家父过世之后,朝廷并无旨意许我承袭爵位,我以寻常武官之身统领大军本就是无奈之举,又怎敢如此僭越啊。”
常冠林那边话音才落,左梦庚便如个被惊着了的兔子一般。
这些日子他虽一直忧心忡忡,但在四处请托的同时也未忘记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太子殿下的处事之法。
这不了解不要紧,一经了解之后他的心便立时凉了半截。
四处都在称颂这位爷心善,谁都觉得这位爷体恤臣子、爱惜百姓,可又有哪个和这位爷做过对的落了好下场了?
应天的梁云构,杭州的那几个大族,这些都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谁知道在暗地里又有几个?
当然,从明面上来说,他的问题最多也只是个临敌畏战,与那两波远远不能相比。
可在左良玉多年的言传身教之下,左梦庚对于兵权自有一番认知。
这般情形之下,他最多也就指望能回去当个富家翁,又怎敢奢望那心黑手狠的太子殿下会因“念旧”而放弃这个夺取兵权的机会?
对于左梦庚心中所想,常冠林多多少少却也能猜到一些,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心结这种东西除非自己想明白,凭着旁人却是无论如何也难解开的。
其后,常冠林又对左梦庚安抚了几句便放眼远眺等待太子殿下的到来,而左梦庚却还是保持着那么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却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一个个黑点出现在一众军将眼中,随即常冠林招呼一声,在场所有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摆出了迎接队形。
之后的的自也不必多提,左右也不过“拜见殿下”、“诸将辛苦”的场面客套,待到这些流程全部走完,朱慈烺便在常左二人的引领下入了位处芜湖城外的常冠林营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诸将原本是打算将太子殿下请入城中的,可朱慈烺却觉得这样闹出的动静有些太大,为免扰到百姓,他也便婉拒了诸将好意。
“本宫此次前来,一者是为了看望士卒,二者则是为了整编之事。”
方一落座,朱慈烺便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随后他也不等被这光明磊落(hao wu gu ji)震得稍稍有些愣神的军中诸将恢复过来便又接着说道:“此事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不过本宫还得再予你们细细解释一番。”
自应天到芜湖的这三四百里路,朱慈烺虽走了四五日功夫,但从中枢传递而来的消息却早已在芜湖各军之中传开。
对于此事,因着各自统属不同,诸位军将自也有不同的看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芜湖各军之中,当属左梦庚所部对此最为排斥。
这倒也不难理解,常冠林和侯承祖是正儿八经的太子亲军,袁继咸所部也因老上司的入阁和曾与殿下并肩作战而不觉得整编会伤了自家利益。
剩下的便是左梦庚这路了,在江南之战中,他们非但没有功劳,更还因存着旁的心思而失了苦劳。
如此情形之下,左部诸将虽因重兵在侧而无有半点挣扎的余地,但若说他们甘愿接受却也是虚言诓人了。
“宁南侯。”
“啊!臣在。”
朱慈烺话音入耳,左梦庚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狂喜,可这狂喜只过了片刻却又被满心的疑虑给冲得一干二净了。
如他所言,左良玉病逝之时正值鞑子入寇,再加上他那起兵打得是“救太子,清君侧”的旗帜,所以朝廷也就未曾下过许他袭爵的旨意。
而现在掌着朝廷大权的太子殿下以宁南侯相称,显然是承认了他袭爵的事实,心中生出狂喜自然是情理之中的。
可自家事自家知,他在先前一战中非但未曾立下半点功劳,更还前瞻后顾、存着旁的心思,这般情况之下他便真的历练不足,那狂喜却又怎可能长时间存在心中?
“你部在救援宣城时前瞻后顾,当以延误军机之罪论处。”
果然,当左梦庚意识到情况不对之时,朱慈烺那杀气腾腾的话语声便直接传入了他耳中。
延误军机!
在这等罪名之下还说什么保得富家翁,怕是连性命却也不见得能留得下来啊。
心黑手狠,真真的心黑手狠!
你要兵权,我让了便是,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
心念转了几番,左梦庚自问已看穿了太子的谋算,可早在芜湖之战结束之时他这一路便已身处重围之中,待到这个点除了引颈待戮之外又能如何?
“但你家老侯爷曾在本宫落难之时发兵相助,功过相抵之下也便既往不咎,待大军整编完毕你若愿在军中便还容你独领一军,你若不愿在战场厮杀那便在朝中为你寻一职位,也算是还了世伯往日情分。”
话音落下,朱慈烺便在缓缓抬头的同时将双眼闭了起来,似乎是因为路途之中的劳累,却又似是对故人之子心怀鬼蜮而感到失望一般。
“启禀殿下,臣.......臣想归朝就职。”
这等情形,左梦庚大抵也不会再做其他选择,在忽略“整编完毕”几个字后,他稍一思量便直接给出了答案。
“许。”
“谢殿下隆恩。”
在得到太子殿下的应允之后,本还满腹心事的左梦庚顿觉身上一轻,可当他谢恩之后正打算退到一旁之时却又听朱慈烺的话语声传来。
“你本也不擅带兵,世伯去后这才多长功夫,你便已将数十万大军带成了这般模样。”
既想当彪子,又想立牌坊?
朱慈烺这边话音才落,于帐中诸将心中便生出了这个念头。
按着寻常情理来说,既然左梦庚已放弃了军权,那么事情便算是结了,可太子殿下竟在此等情形之下又以言语伤皴,这却非小人行径乎?!
只是朱慈烺此行是来收拢人心,又非专门来给带兵军将心中留下此等恶劣影响的,就当左梦庚强忍心中恼恨,准备接下这一辱时却听太子殿下的声音又传来过来。
“待回朝之后你便以本宫侍读的身份入阁,看看在那几位阁老身边能不能学出个文官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