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西之战在朝议中通过,整个江南立刻便动了起来。
对于此战,陛下是极其重视的,这不但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场大战,更是稳住长江以南的决定性战役。
所以兵部与越其杰在筹划之时便准备尽最大可能在兵力上对江西清军形成绝对优势。
这话说起来简单。
毕竟此时的大明仅在江南便驻扎着近三十万拥有一定野战能力的大军,可此时的大明并未占据两淮一带,在面对处处天堑却处处漏风的长江防线之时却得用大量兵力将其堵上。
如此一来,临时自各个防区抽调人马便成了有些无奈的应急之举了。
当然,这无奈也只是有些而已。
依着现下的情况来看,如苏松、浙江这些地方并不需直面鞑子兵锋,而这一片不光驻扎着黄蜚、吴志葵的陆营和沈廷扬的水师,更还有当初在杭州之战时新募得的几万民壮。
自这里抽调個三万多,再从芜湖、镇江弥上一点,归到越其杰手中的兵力也就有十万左右了。
不过这里面还存在一个问题。
驻扎在苏松、浙江的兵力虽是不少,但其统属却着实有些混乱。
如此情形之下,暂领这一带防务的黄蜚自然得把各将全都召来,好好议一议要抽调哪一路一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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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日
松江距离苏州不过二百余里,吴志葵从接到消息算起也仅用了三四功夫便已到了苏州郊外。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从宁波一路赶来的钱肃乐,却也大出其所料之中。
这钱肃乐曾官至刑部员外郎,只因丁忧才躲过了北京失陷这一劫,其后清军渡江,明军几不能挡,于此生死存亡之际,他便用在籍官员的身份在宁波招募义军准备与鞑子决一死战。
也不知是同仇敌忾,还是民风彪悍。
那一阵子在浙东周遭一股脑出现了数路义军,而张国维恰好也在此地,两人一番商议之后便由官职略高,且还打过几仗的张国维领兵支援杭州,而他则继续留在浙东,专责兵源钱粮之事。
后面的事倒也不必多说,张国维被任成户部尚书,钱肃乐便是不通军务却也不得不暂时接下了统领义军的重担。
由此,当两队人在苏州郊外相与之时,吴志葵便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久闻钱督师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哪里,哪里,吴总兵才是劳苦功高、国之干城。”
二人虽文武有别,但在这荒野相见之时却也称得上气氛融洽。
这里面的缘由自是复杂,但不可否认的是,经了战乱洗礼,各人之间的地位高低却也和手中权责、实力有了牵扯。
这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安稳时节,武将受着各式规矩的束缚并不是文官们的对手,可到了现在,那一条条规矩却随着世道的混乱而逐渐失了作用。
如此情形之下,但凡有点脑子的文官便不会再似当年那样在武将面前摆出盛气凌人的模样,这般场面的出现自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一番规程之后,两人便结伴往苏州而去。
也不知是担心无有话题会使气氛变得尴尬,还是钱肃乐真的有心求教,总之两人之间的话题便一直停留在了江苏战事之上。
“吴总兵,依你之见此番会抽调哪支人马啊?”
“这个............”
待听钱肃乐问到此事,本还无所不答的吴志葵却沉吟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不愿回答,或是心有顾虑,关键在于这一带的情况颇为复杂,调哪支南下都能说得通,不调哪支也有合适的理由。
如此情形之下,便是他这能被称作老将的人却也难免有些犹豫了。
“不瞒您说,这几日末将也一直在想,可思来想去却也难有头绪啊。”
按着常理来说,话已至此话头便也落到了另一人嘴边,可吴志葵终归还是有心与钱肃乐打好关系,所以紧接着便分析了起来。
现下驻扎在苏松、浙江一带的不但有官军、义军,更还有胡茂祯和李成栋等人麾下的数万降军。
乍一看来,似乎调胡茂祯所部南下最为合适,他们不但战力强悍,南下之后还能与其统兵官汇合,可要是以阴暗些的心思来想,陛下好不容易将胡茂祯和麾下大部分开,若就这么任其重归一处,显然也有些可惜。
余下的便是李成栋和官军、义军。
义军自不必考虑,此番南下毕竟是要和鞑子打硬仗的,凭着义军的战力大抵也不足以但下这等重责,而吴志葵也恰恰是思量到这一步便在李成栋和官军之间有些难以抉择了。
“吴总兵言之有理,不过依本官所想,陛下大抵是会倾向于调官军南下的。”
听完吴志葵的分析之后,钱肃乐自也得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可当他话音落下之后吴志葵却是陷入沉思,竟一反路上常态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若从是否稳妥的层面来想,调几支官军南下自然是最佳选择。
说到底,李成栋不但是迫降,更未曾如胡茂祯一般交出足够分量的投名状,若他们临阵倒戈,那对江西战事绝对是个异常沉重的打击。
可陛下甚少按常理出牌啊。
且不说他用水师打出的一套乱拳几乎将身经百战的多铎打了个半身不遂,便是收服闯军的那一套操作也是让他们这些人直呼大出所料。
这般情形之下,朝廷到底会调哪一路南下便成了难以揣测的事情,吴志葵自然也就不敢妄下定论了。
就这么行了大半个时辰,二人终还是在想明白这事之前到达了黄蜚设在苏州城外的大营门口。
其后一番通报,一顿流程,待到他们入得黄蜚军帐之时却也花了好一阵功夫。
按着常理来讲,哪怕黄蜚身上挂着爵位却也不该在他们这等一方大将面前如此拿乔,但他毕竟是署理苏松防务的,身为吴淞总兵的吴志葵虽是有些不满,但细论起来却也没什么说头。
“镇南伯的规矩越来越多了。”
“大抵是因为此番比较正式吧。
笑着吐槽了一句,吴志葵便与钱肃乐一同入了大帐。
按着常理来讲,他的身份虽在苏松诸将之中勉强能够排在第二,但这点优势却也仅是一点点的差距所造成的。
可谁曾想,当他的双眼刚刚适应帐内账外明暗不一的光线之后,却惊讶地发现,这大帐之中不但已有十余名披挂整齐的将帅分立两侧,更有一名身着飞鱼服的中年人正在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末将拜见镇南伯。”
这是什么情况?
如何会有锦衣卫在此?
难道是陛下派来监军的?
没道理啊。
难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这么几日功夫,如何会查到我这里?
可是.................
面上走着流程,但心中思绪却已转了数番,只是他从谋划之时便觉自家算计天衣无缝,哪怕想到了某种可能却也果断将其否掉。
可事情已然发展到了这般地步,他便是真猜到了什么又能怎样?
待跪在地上四五个呼吸的功夫,吴志葵却迟迟听不到那句“免礼”,如此情形之下他虽还难免心存侥幸,但缓缓望向黄蜚的眼神却已逐渐被绝望所占据。
“有圣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当吴志葵觉得身上的力气正在缓缓散去之时,那一身飞鱼服的中年人自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其后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众将耳中,紧接着包括黄蜚在内的所有将领便都摆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吴淞总兵吴志葵仅只微末功劳,唯朕念其未曾降清方才以重镇防务相托,怎知此獠不但盘剥地方,更还截杀刑部堂官,此等行径何止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现着,黄蜚协锦衣卫将此獠缉捕归案,发有司会审明正典刑,钦此。”
话音落下,吴志葵心中再无侥幸,随后他便觉几只大手将身上要紧关节制住,紧接着便如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
“此番能顺利抓住此獠,镇南伯可谓居功至伟。”
“王指挥过誉了,若非陛下谋算得当,锦衣卫行事周密,凭我这厮杀汉又怎可能想出如此稳妥的法子?”
待听王福平的夸赞,黄蜚自然得好好应付一番,可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原本,他召众将来此就是单纯为了商议调兵南下之时,但昨夜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却让这次会议带上了不同的性质。
对此,他是连一点防备都没有的。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阮大铖被截杀的事已随着湖州一带的那几次抄家而结束,任谁又能想到这不过是朝廷放出的烟幕,真正的凶手竟是吴志葵这厮。
如此想来,湖州的那些人...........
心念及此,黄蜚的目光便不由变得复杂了起来,而在此时,正与他面对面的王福平却转身朝帐中诸将说道。
“凶手既已抓到,案情倒也不妨给各位讲上一讲。”
“有劳王指挥了。”
“哎呀,正好咱也有些好奇。”
话音入耳,不管在场军将心里到底持着什么想法,但在面上却都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其后王福平将两拨人如何阴差阳错的事细细说了一番,随后也不等各人做出什么反应,一声告辞便直接离了大帐。
“呼~~~~~~。”
也不知是哪个口气大的,在王福平刚刚出帐之后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黄蜚对此却似毫无知觉一般,有些茫然地坐回椅中才反应了过来。
“此番南下..............”
王福平对于调哪一支人马南下大抵是不太关心的,毕竟在旁人眼中虽然阮大铖的案子已经随着吴志葵被抓而结束,可对他来说真正的大事才只开了个头而已。
“看好周遭,闲杂人不得靠近?”
“是。”
离了黄蜚的大帐,他的步伐立时便快了起来,待在营中走了一阵,一座由锦衣卫把守的军帐出现在他视线之中,随后王福平朝着手下人吩咐了一句,便直接走了进去。
“吴总兵,当初行凶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面对王福平略带调侃的话语,已然不报任何希望的吴志葵仅是漠然看了一眼便继续如泥塑木雕一般盘坐在地上。
他倒也不愧厮杀汉之名,只这一阵便已从最初的惶恐和慌乱之中恢复了过来。
说到底,截杀朝廷命官便是谋反之罪,更何况死在他手里的还是刑部尚书。
犯下这等大事,不光他逃不过一个死字,便连家中老小也只余了秋后问斩这一个下场,此等情形之下他还有什么必要再应付这个锦衣卫?
“你当诸事做的缜密,但陛下早在你敲诈士绅大族之时便已得到了消息,只可惜你丧心病狂竟敢截杀当朝部堂,便是陛下再念着情分却也不得不如此了。”
“陛下早就知道?”
“你当我锦衣卫都是吃素的吗?要不是陛下想给你机会,咱早就将你抓拿归案了。”
话音入耳,吴志葵心中突然生出了些悔意,但依着现在的情况,后悔又有什么用?
“说什么都晚了,怪只怪我利欲熏心辜负了.............。”
说到这里吴志葵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这两句对话而想到了什么一般。
见此情形,王福平却只是静静等在一旁,竟似早有所料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王福平觉得该再加些提点之时,吴志葵却突然跪行到他身前,紧接着便不住求告道。
“大人!罪臣这几个月得了近二百万银子,可全都交由大人您处置,罪臣只求能放过幼子啊。”
“二百万?!”
“是!二百万!您说往陛下那里交多少,罪臣就认多少!罪臣只求您能网开一面放过家中幼子啊!”
按着吴志葵所想,当是无人能抵挡这么多银子的诱惑,可谁知道,王福平面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子,待到最后却笑着说道。
“你的银子咱是万万不敢要的,不过你那幼子咱也不是没办法保全,只是.........”说着,王福平又看了吴志葵一眼,待见其人满脸希冀,他才又接着说道:“只是得看你答得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