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随着一声如天崩一般的巨响,广州靠近江面一侧的城墙终还是在持续不断的炮击之中垮了下来。
按常理来说,待见此等惊天动地的场面,寻常人等都该在本能的驱使下后退或是躲避,可现在的广州已处在两军交战之中,哪怕城内城外的兵卒们都有些畏惧,可在军将们的号令之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那十余丈左右的废墟上拼命冲去。
到了这时,两方之间的差距便体现了出来。
清军一边皆是悍勇之辈,可自被选出开始他们绝大多数时间却都在适应海上与陆地之间的不同,于战阵磨合上便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反观守军这边,他们不管在经验、血勇或是个人战力上都要远逊于清军,但好就好在徐仁爵自被丢在这岭南之地便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整训当地明军上。
如此一来,当守城明军凭着距离的优势率先占领废墟高点之后,出乎两面兵卒预料之中的局面便出现了。
“额真,让咱们的人去冲一阵吧!”
“再等等。”
待听手下军将略有些焦急的语气,乌斯图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城墙缺口处的战团之上。
明军率先占领废墟高出本也在预料之内,他甚至也未曾想过凭着那些只能打小范围配合的汉军冲破明军防御。
但负责第一波冲锋的汉军非但连半点都未能撼动明军防线,更还在接阵之初便被死死压在了下面,这样的情况却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了。
谁都晓得,大明军队的战力是越往南越弱的,哪怕那些被传成天下强军的土司军队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帮凭着血勇作战的而已,若真对上熟悉战阵配合的真正强军大抵也只能挺上一两波而已。
当然,通过种种渠道他们也得到了那位太子曾领兵南下的消息,但再从赣州所传的军情综合来看,那位太子在广东大抵也只留了些水师,最为强悍的胡茂祯所部却还留在赣州。
以此为基,就算乌斯图从一开始便将自己手下的三百旗兵当做杀手锏,可在看到“孱弱”的守军竟能顶住汉军的冲击时,心中生出些许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这点变化虽让他手下军将有些慌乱,但他本人的情绪却没有太大波动。
“可........”
对于自家额真的淡然,说话的那名军将显然是有些不太理解的。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从登船南下之时便已成了孤军,如不能按着原本计划顺利拿下广州,就算洪大学士已经将后面的事全都谋算妥当又能有什么奈何?
“慌什么?!这么多年仗白打了?!”
面对因处在绝境而心生恐惧的麾下军将,乌斯图非但没有搞什么安抚一类的怀柔手段,反倒是直接厉声呵斥了起来。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伙子明军和新卒有什么区别?!”
话音入耳,那军将不由往战团之中望了过去。
区别?
这些汉军都是从各部之中选出的悍勇之辈,额真又如何会将能把他们压制的人马与新卒相提并论?
心中一面想着,那军将的视线却不在战团各处打转,也只过了一半个呼吸的功夫,他的注意力便落于战团某处不再挪开。
此时正有一名汉军士卒因上面逼来的三两把长短兵器而身形不稳,可当他避无可避,眼见就要殒命当场之时,那些同样指向其腹心的兵刃却在距其半臂距离之处相互撞了一下。
其后那士卒顺势一個矮身,手中战刃往前一拨,必死之局竟就被他以这等方式避了开来。
待见此等莫名的场面,那军将先是一愣,随即他又快速扫了眼战团中各处的情况,心中立时便明白了自家额真所言到底何指。
从整体来看,此时的守军虽仗着还算整齐的军阵和居高临下的位置对汉军形成了一定的压制,但若落到战场细处却能发现守军对汉军的压制也仅停留在场面上而已,真正落到绝杀之时却总会让汉军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逃出生天。
这大抵便是额真所说的区别了。
心中有了明悟,那军将却也略略淡定了一些。
他很清楚,不管从军多少年,但只要没有真正经过战场厮杀的洗礼,那便还是一个新兵蛋子,而当一帮新兵蛋子用操练娴熟的军阵与汉军作战之时便似学了上乘无数的小儿与普通壮汉打斗了。
当然,小儿终有成人之时,新兵亦会因一次次沙场磨砺成为老卒,可在当下也只能说守军在场面上打得颇为漂亮,但论到实际战果却乏善可陈了。
“额真果然敏锐!只这一阵便发现了守军的短处,要不是您的提点,奴才怕是要忍不住亲自上去了。”
“莫拍马屁了,等汉军再耗上一阵,咱们的人便该上了。”
面对手下人的马屁,素来警醒的乌斯图自然没太大反应,在对军将们安顿了两句之后,他虽又将注意力投到了战团之中,但在心里却不免生出了些忧虑。
他很清楚,这并不是敏不敏锐的原因。
归根究底只不过是因自己这支人马成了孤军,所以这些军将才因慌乱而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若换做旁人想来,这大抵也能算是情理之中,毕竟他们正处在大明腹心中的腹心,一个不慎便是落入重围、战败生死的下场,此等情形之下大抵也没有几个能够保持淡定与从容吧。
只是............
换做一两年前,他们还会因成了孤军而慌乱吗?还会因慌乱而失了判断能力吗?
一趟江南,大军自是战败,可包括他乌斯图在内,每一个稳当退回江北的旗丁却都赚得盆满钵满,便是寻常的乡间小地主却也不见有他们家产丰厚。
如此一来.............
哎~~~~~~希望洪大学士此谋能够得逞,要不然等明国缓过劲来怕是旗丁们都要想着过安生日子了。
心念及此,乌斯图不由暗自叹了一声,但这番心绪的转动却也只在须臾之间,对他投向战团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多少影响。
此时距汉军冲到废墟跟前已过了一两盏茶的功夫,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处在僵持之中的战局却逐渐被守军占了优势。
对此,他的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说破天去,军队厮杀耍的便是战阵,哪怕汉军有着经验和个人战力的优势,可守军仅凭战阵之力便能站在不败之地,若等敌军因麻木而从最初的手足无措中缓过劲来,汉军被彻底压制却也是必然的事。
“整备吧。”
淡淡地说了一句,乌斯图便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
待到麾下三百旗兵列阵完毕,他从草草堆起的小土坡上一跃而下,紧接着便将战刃举过头顶高声喝道:“进兵!”
这一声自然是整个牛录全军突击的信号,但其中却也有部分是为了让挡在前面汉军让开道路而发。
可声音这种东西终不能控制,就当旗兵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扑往战团,汉军因得到信号而缓缓后退之时,守军的注意力却也被这动静吸引了过去。
“将军!鞑子动了!”
待见此等动静,祝建仓立刻便向徐仁爵说了一句。
当初他们这百余号祝塘少年跟着徐仁爵担下了镇守崇明岛的重责,其后局势逐渐发展,崇明岛的价值越来越低,待到朱慈烺调集船支南下两广之时他们便也被继续划在徐仁爵手下。
在整场江南之战中,他们的确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但这却不妨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对鞑子的战术有着了解。
所以,当斥候报来城外发现清军之时,不管他们这些打了不少仗的少年老卒还是徐仁爵这个家学渊源的勋贵子弟却都猜到了真正的杀招当在何处。
“需得记得,鞑子惯爱着厚甲。”
“将军放心吧,咱们自然醒得。”
话音落下,徐仁爵持着长矛便往不远处的队列而去,而祝建仓却与其他祝塘少年分至城墙内里各处高点,只等强敌到来便要逐个点杀。
老实讲,这的确是个难度颇高的任务。
祝塘少年因着所对敌人多为贼寇的关系并不擅长使用重型箭矢,所在面对鞑子旗兵这种极重防护的敌人时便得设法击其面门。
可这面门又哪里是说中便能中的?
如此一来,便是祝塘少年颇擅弩弓之术,其杀伤力便也会受到极大的削弱了。
这广州城里如何没有陛下用过的链弹?
脚步虽在不断接近整装待发的应天兵军阵,但徐仁爵心中却不免有些可惜。
他原本打算用城上火炮在清军逼近广州城时对其造成一定的杀伤,可城上火炮本就密度不足,加之广州所存弹丸皆为实心,所以在放了两轮之后他便意识到这种居高临下的炮击除了响动大些以外其实并不能对散得极开的清军造成多大威胁。
由此,他便也想到了在军中传得极其恐怖的链弹。
可想归想,广州毕竟没有这等杀器,待到此时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手下的几百应天兵和祝塘少年能顶住真鞑子的冲击了。
“江南之战我等皆无缘参加,授田功赏、加官进爵皆与我的无关,今日鞑子跨海而来正是咱们补上此节之良机,万不可放走一个鞑子,清楚吗?”
徐仁爵的话说的极为自信,似乎这几千清军就是探囊可取的功劳一般,可这说白了也只是鼓舞士气之用,他又怎不晓得此战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不过好在他手下还有这么一批应天兵,他们这些人虽不见得真有多强的战力,可一来其家小都在应天,不虞倒戈投敌之事发生;二来,原本的袍泽都在陛下带领下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两相比较之下他们这些人又怎会不士气高昂?
“清楚!”
“进军!”
待见手中这几百人皆都如自己预想一般,徐仁爵在一声令下之后便转身加入了阵列之中。
将帅亲临战阵虽不是激励士气的唯一选择,但在这等情形之下却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徐仁爵还曾亲眼见过应天守军因太子殿下亲身临阵而爆发出了多么坚韧的斗志。
“稳住!”
“出刀!”
随着双方军将的不断号令,城墙内外两支队列严密的军阵不断往废墟跟前靠去,而在战团中央,已经搏杀了好一阵子的两军士卒却在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呼喝之后逐渐往两面散去。
待到最后,这片堆满转头乱石的废墟竟就在双方的默契之下空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虽在情理之中,但细论起来却还是有些诡异。
只是对徐仁爵而言,这本是在计划之中,可对乌斯图来说,这等变化显然已大出其所料了。
按他所知来想,当汉军退去之时守军要么会一鼓作气紧随追出,要么便会继续守着废墟重新整队。
可现在他们竟也和自己一般命打了头阵的人马后退,这除了对方手中也藏着底牌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加速!”
眼见此等情形,乌斯图哪怕从未生出过大意的心思,但在此等变化之下却也不免有了抢先占住废墟顶端的想法,可谁曾想他这里喝声未落,旗兵们还在调整步伐之时,自那约莫三两人之高的废墟后面竟也传来了一阵同样的喝声。
“加速!”
闻得此声,乌斯图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太真实的熟悉感,但在此等时节他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也只凭着当先的位置不断引着身后军阵加快前进速度。
十步。
废墟背后的军阵行进之声已然变得清晰可闻起来,而此时的乌斯图已然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哪怕当面之敌乃是明国皇帝的宿卫亲军他也有信心能够凭着手下身经百战的旗兵将其冲垮。
五步。
“莫乱!稳住!”
此时乌斯图已然踏上了由乱石散砖堆成的废墟,而他所领军阵也因忐忑不平的道路而略略散了一些。
凭着多年的经验,他自然晓得越到临阵之时,军阵的整齐程度便越是重要。
由此,他便一声令下,显然已不将速度放在首要位置。
两步。
“唔!”
随着一声闷哼,乌斯图两腿骤然发力,随即他手中战刃猛地朝即将出现敌人的方向一劈,显然是打算趁这与敌人还未照面之时便来个先声夺人。
只是他固然是因着多年经验而有了这等想法,可是能被当做守军底牌的人马又岂会是庸碌之辈?
“当!”
一阵金鸣之声传出,他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与一杆长枪碰在了一起,紧接着便有两个极为惊讶的声音同时喊道。
“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