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将已死!投降不杀!”
随着一阵密集的箭雨落到城上,阿济格也不管事实如何便高声喊了起来。
这是动摇敌方军心的法子,很简单,可也很有效。
此时夜色已沉,哪怕守将并未死在箭雨之下,但稍远些的士卒又怎晓得?
一旦敌方军将因突然遭袭而不及解释,说不得这守军便会因此而溃去。
这却不是阿济格臆想,实是这么多年的战场经历中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在他的看法之中,莫说这些南蛮子,便是大明最为精锐的边军也不止一次在这等情况下溃散而逃。
果然,在这一声之后城上的身影顿时便乱作一团,而他麾下兵卒亦趁此时机快步靠到城墙跟前,紧接着便将一根根钩锁丢了出去。
“督师无恙!各守本位!”
“督师无恙!各守本位!”
也不知是不是钩锁与墙垛子的撞击声让守军回过了神来,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一阵疾呼从城上传了开来。
对此,阿济格自然略有失望,但这一番本也只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已,他还能再奢望什么?
要知道寻常攻城需得顶着城上箭雨,仅只是靠近城墙这一样便得付出不少损失。
此时他们不但毫无损失地靠到了城下,更还将钩锁挂了上去,哪怕守军在乱了片刻之后已经做出了应对,这却也能算是极为顺利了。
只是..........
“嘭!”
“嘭!”
随着接连不断的闷响声,第一批攀城的士卒之中有数人重重砸在了地上。
靠着绳索攀城终不比梯子稳当,而且由于双手都被限制的关系,士卒们也无法对来自守军的攻击做出应对,出现这种情况自也成了必然。
对此,不但阿济格心知肚明,便连正在攀城的兵卒也早有预见。
所幸此番他所带来的人手皆是能为其一言而死的,哪怕明知在守军已有准备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着绳索登城,却也如飞蛾扑火一般接连不断。
“嘭!”
“嘭!”
又是几声闷响接连传来,阿济格面上无有半点变化,但心中却已疼的厉害。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卫戈什哈,花了这么多年也就培养了千余而已。
若在往常,这支队伍从来都是用来在关键时刻砥定胜局的,可现在因着情势所迫竟就被当做了炮灰使用。
他又怎能不心痛不已?
“今日若能破城,必叫南蛮子百倍偿还。”
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阿济格却不由往远处瞟了一眼。
就在城上守军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这一段城墙之时,在靠近城门的位置却已有数队扛着梯子的身影摸了上去。
此番他已做好了不胜便死的准备,但这并不代表身经百战的统帅成了只知蛮干的莽夫。
他很清楚,此时的明军看似已无限接近胜利,但单就守军而言却极有可能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要知道,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攻城的都已有些疲惫,更莫说守城的到了何等地步。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今日没有这一遭,那么守军确有可能凭着惯性将心神一直崩着,可有了这一遭,自以为再无危险的守军会不会因援兵的到来而有所松懈?
当是松懈了吧。
察觉到那队身影的动向似未被守军发现,阿济格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侥幸。
可在此之后他又于心中祈祷了两句,显然是明白还未到庆幸的时候。
“莫被发现,万莫发现。”
阿济格领兵二十余年,却从来未曾如现在这般紧张过。
当意识到声东击西之策似要得逞之时,他的脸虽还正对城墙,但握着刀柄的手却不由紧了又紧。
“王爷.........”
“闭嘴!”
阿济格能够察觉到那几队身影的动向,于他身侧的军将自也能察觉到。
可当其人正要说些什么时,话语声却被他直接打断,似乎是怕自己这里的动作会让守军看出端倪一般。
因着夜色的关系,他们所处的位置虽在城上箭矢的覆盖范围之内,但自开始登城以来却无一支射来。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却担心身侧军将的动作会让城上看出什么,却也真真有些关心则乱了。
“嘭!”
“嘭!”
“嘭!”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济格刀柄都已变得湿滑,可当此时又是一阵极其密集的闷响传来,待他再将注意力投到城墙上时却发现自城上垂下的绳索仅已剩了数条。
“上去!”
“可王爷.....”
“上去!!”
待见阿济格如此坚决,他身边的军将虽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手握钩锁与部属往城墙的方向靠了过去。
而在此时,那几队身影已然将梯子搭到了城墙上,在那军将前出的同时,他们却也悄悄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他很清楚,那将军并非怕死,而是在看到那边的情况后觉得没有必要再于此地付出无谓的损失。
可他同样清楚,这里若能将守军多吸引一個呼吸,此番的成功可能便会大上一丝,在已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他又怎会怜惜手中筹码?
“这里也有鞑子!”
“鞑子把梯子搭上来了!”
“挑杆!拿挑杆!”
果然,在数个呼吸之后,守军终还是发现了那几架梯子,可此时的阿济格不但没有因此而懊恼,心中希望却还盛了几分。
精锐之所以是精锐,其关键便在于拥有一锤定音的能力。
更何况赣州守军已被磨了半个月,到现在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要能够顺利登城,必定能够拿下这座城门。
至于其他几座..........
“发信...........”
“嗖~~!”
“号”字还未出口,便有一阵破空声传入阿济格耳中。
也不知是因为夜色的关系,还是射箭之人准头极差,这一箭所带出的动静虽然不小,但却未能射中一人。
见此情形,阿济格心中一惊,待他转身向后看去之时却似有道道身影正自夜色中直扑而来。
明军?!
他们不是应该在围剿溃散兵卒吗?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心念及此,阿济格自是惊讶无比,但因着对麾下精锐的信心,这惊讶也只维持了片刻,紧接着他便将一道道军令传了下去。
“发信号!
攻城的不要管,其余人随我迎敌!”
若换寻常人马在此,待见敌军包抄后路,哪怕不就此溃散却也会乱做一团。
可阿济格带来的都是精锐戈什哈,哪怕其战力比不上乌斯图那等顶尖悍卒,但在以往的战斗中却不乏以一敌众之时。
“杀!”
“杀!”
同样的呼喝声于相隔十余丈的两军之中同时发出。
随后阿济格一马当先,领着数百精锐戈什哈便直端端冲向了后方来敌。
当年在宁远城下时他便是以如此勇气击溃了出城列阵的满桂所部。
当年在山海关时他便是以如此气势斩杀了孤立无援的赵率教。
今日哪怕大军陷入绝境,哪怕当面之敌倍于己方,但他仍有信心领麾下悍卒将其击溃,进而扭转赣州战局,扼死回光返照的大明。
“杀!”
又是一声暴喝,手中战刃便借着居高临下之势猛然劈向了迎他而来的那名军将。
可谁曾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虽将那人劈得单膝跪地,可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胯下战马失了平衡,紧接着便连人带马倒在了地上。
单手?!
到了这会他才看清,那军将竟是单手持械接住了这一下,而其另一只手却才从马腿旁边收回。
怎么可能?!
当年的自己虽未得过巴图鲁勇号,但也非一般白甲能敌,可今日怎就..........
“将军!这是个大官啊。”
“嘿嘿!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那衣服上锈的是什么。”
“龙?这是阿济格?!”
此时的向仁生自然无心纠正自家兄弟的错处,待见被战马压住的阿济格似还打算反抗,便一棍子往其胳膊上砸了过去。
“咔嚓!”
“绑了!”
话音落下,向仁生转身便朝着下一个敌人飞奔而去,可双臂已然扭曲的阿济格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连一合都未能撑住的事实。
“看你冲得颇猛,没想到也是样子货。”
阿济格的心神终还是被身侧明军兵卒的嘲讽声拉回了现实。
待他再想挣扎,将才抬起的手臂却被那兵卒一把手按了下去。
此时他才发现,这人竟也是个力气大的。
没事,自家戈什哈都是能以一敌众的,待将这些明军击溃,定能将自己救回。
心念及此,阿济格便不再挣扎,但当他将注意力投向将才离开的向仁生时,却发现战局竟与自己的预期出现了巨大的差别。
按他原本所想,自家戈什哈不说以一敌众,但敌个二三却是没有问题的。
可谁曾想,此时的战团之中,自家戈什哈非但没有占据优势,反倒还因人数的关系而落到了下风。
为何?!
我满洲勇士冠绝华夏,明军凭什么能与其争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到了这会,阿济格的心神已经接近崩溃。
哪怕在他视线之中一个个满洲勇士正在明军的围攻下不断阵亡,可他还是将其当做了虚妄对待。
这却也难怪,大起大落最是考验心神坚定。
这一日他先是因王德仁失手而恼恨,又是因胡、张两部自投罗网而欣喜。
其后明军水师所带来的绝望,进攻赣州所带来的期待。
再加上被向仁生一招撂倒的沮丧和自家戈什哈不敌的震惊,怕是换做谁来却也撑不过这等剧烈的情绪波动。
半晌之后,残余的戈什哈被宿卫围在了赣州城下。
到了这会,城上才有才有声音传了下来。
“敢问来者是哪位将军所部?”
“末将向仁生,城上可是万元吉万督师?”
向仁生!
前番朱慈烺南下之时,向仁生还在整编宿卫,所以未能跟随。
可此时万元吉正在城上,他又怎不知这这个名号?
听到自城下传来的回答,万元吉强忍肩上疼痛,待在士卒的搀扶下走到城墙边缘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陛下来了?”
“来了。”
这两个字可谓简单明了,但在传入到城上的瞬间便直接将万元吉心中情绪彻底引出。
十五日。
在这十五日中,赣州守军损失大半,便是城池也数次险被攻破。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万元吉这个从未历过战阵的文官却凭着对大明的忠诚和守军的意志硬生生挺了过来。
待到此时再次从友军口中确定了陛下的到来,他哪里还能控制住心中情绪?
“陛下!老臣.......,老臣守住了。”
借着火把的印照,向仁生自能看清城上的情况。
那正在哭泣的老者肩上裹着层层白布,而他身侧“守军”不但人人带伤,其间更还夹杂着数名老弱妇孺。
眼见此等情形,他自能想到这十五日的惨烈,待听阵阵抽泣声不断从城上传来,他这铁打的汉子却也不免觉得眼前模糊。
“万督师,末将这里还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
话音入耳,万元吉虽还不能止住心中悲切,但总算也将注意力暂时移了过去。
只是今番陛下来援,赣州之困已然得解,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未知向将军所言为何?”
“带上来!”
话音落下,万元吉便见几个身影自从黑暗中走了过来,等到那些身影靠到城下之时,他便见一个极为狼狈的鞑子正被夹在中间。
“好叫万督师晓得,敌酋阿济格已被活捉,待末将禀明陛下,定用他人头祭奠阵亡将士。”
向仁生自然没有炫耀的念头,他之所以将阿济格被活捉的消息告知城上,说白了也不过是不晓得如何安慰赣州守军。
可话说回来,活捉敌方统帅真是天大的功劳,哪怕自朱慈烺掌权以来便不重首功,但凭着阿济格的身份却也足够向仁生封爵了。
对于敌酋被俘一事,不论万元吉或是赣州守军都是振奋非常,他们甚至都能想到陛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何等惊喜。
只是朱慈烺的看法终还是与他们不同,他对于一两个敌军统帅是否被擒并不看重。
此时的大明皇帝正在纠结于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