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丹很慌。
他是真的很慌。
莫名其妙遭了明军突袭也便罢了,关键还被明军捏住了把柄。
他很清楚,一旦都类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那么第一时间便会拿他的人头泄愤。
所以他一面领着身后人马悄悄往明军主将所在而去,一面却是不由思量着如何保了自己小命。
“还有多远?”
听到来自身后的问话声,阿克丹立时便收束了心中思绪,待往周遭树木山石看了一眼,他才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声。
“回禀主子,当再有一二里地。”
“止步!”
这等话语在军中只是寻常,可当传入阿克丹耳中之时却让他心中狠狠揪了一下,若非不及须臾后面便又有一声传来,他这个被俘了巨大压力的小卒子怕是当时便要瘫在了地上。
“你们去探探情况,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喳!”
随着一声军令传出,自有那精锐斥候隐入林间,而此时的阿克丹却似中了什么魔咒一般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你确定那军将身侧只有一二百人?”
“确定。”
话音入耳,都类心中不由一阵火热,甚至都将山上营寨里的情况彻底抛到了脑后。
据传,明皇惯爱扮做寻常兵卒,若是............
当然,他也清楚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毕竟明皇身系一国安危,能亲身领兵来到这阳平关外已是罕见,自不可能再搞领兵夜袭的戏码。
不过话说回来,有着一二百人的护卫,少说也是个总兵之类的大将,若能将其俘获,却也是一番可观的功劳。
心念转动之间,都类的双眼却一直盯着前方山林之中,待过了一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几個身影接连回到了他的身前。
“主子,前面山口处的确有一队明军。”
“有多少人?”
“奴才未敢靠得太前,远远看去当有一二百人。”
斥候话音落下,都类自是因即将到手的大功而有些激动,但他却没有注意,身前那带路士卒亦于此时悄悄顺了口气。
当面敌情既已探明,都类自也没有再客气的道理,其后他朝着身侧军将一番吩咐,不过寥寥数言便给这一千人马安顿了诸般任务。
“南蛮兵卒尽可不必理会,那军将却得要活的。”
以此作为此番安排的结尾,随即整队人马便悄悄往那明将所在摸了过去。
到了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到了这从天而降的大功上,却无一人发现阿克丹身影已在逐渐往后坠去。
“有鞑子!”
就当那些火把隐隐现于都类眼中之时,一声厉喝却自山林之间突然传出。
这般情形虽然来的突然,但也没出了都类的预料之中,毕竟三五个人不易发现,这一千人的队伍却不可能瞒得过明军哨岗。
不过此时他们距那些明军已然不远,而这所在又于两峰之间。
略略估摸了一下与明军的距离,都类招呼一声便领着麾下骑兵追了上去。
他想得明白,只要能将这些明军缠住一时半刻,身后步卒自能将其彻底围死,届时有了那明将在手,莫说解了营寨之困,便是迫降这支明军亦不在话下。
近了,近了。
到底是南蛮子,操船弄舟自是一把好手,但于这马术上却是差得太远。
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拉近,都类已能隐约辨出那混在步卒队伍之中的明将,待在心里寻见合适的解释,他便猛一催马,与身侧兵卒直端端冲了过去。
到了这般地步,他自也不会留手,可也不知那些明军是觉得再无脱身之理,还是被吓得乱了方寸,当他距离最近的明军兵卒还有不到十步的时候,前一刻还在夺路狂奔的明军竟就停了下来。
这是.........被吓傻了?
眼见明军这般动向,都类心中虽生了些疑惑,但却也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开玩笑。
若当面乃是重甲步卒组成的阵型,那他自然只能暂避锋芒,可这二百多明军已然乱成一片,莫说组成阵型,便是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已拉得够开。
依着他多年来的经验,只要能击杀一两个兵卒,这队明军必然还会似先前一般只知逃命,届时他自然可以一路掩杀,直至抓住那骑马明将。
只是............
“当~~~!”
随着一阵金鸣之声传入耳中,都类却发现那必杀一击竟被人挡了下来,而当他正要趁着去势再补上一击之时却觉战马突然失了平衡,紧接着连人带马竟就直往地上栽去。
这.....如何.......怎会......?
局势的发展远出都类所料,而当诸般惊讶现于心中之时,他却也看到了自树林中绵延而出的绳索。
坏了!有埋伏!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自已明白发生了何事,可他心中念头将才生出,整个人却已重重砸在了地上。
都类倒也是在战马上过了半辈子的,在与地面接触之际接连打了几翻总算是将力道卸掉了大半。
其后他也不管周遭情形到底如何,将手中战刃猛然一划,紧接着一个乌龙绞柱自地上翻了起来。
倒也是都类运气不错,战马前栽之时并没将他甩出多远,待身后骑兵接连被绊翻之后却也无人将他刻意照顾。
趁着这个空档,他便往自家人马那边冲了两步,只是当他顺手将战刃劈向身侧明军之时却无有划开皮肉的触感。
是了,既然跟在那明将身侧,便当是家丁一般的精锐。
心中念头虽在不断转动,但都类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耽搁,其后他接连几个闪身,躲过明军士卒的攻击,仅只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便自包围之中脱了出来。
此时随他而来的骑兵虽有大半都已被绊马索绊倒,但身后的步卒也只余二三十步便能赶到。
若换旁人于此,大抵当对眼前局面做上一番判断再决定是战是逃,可都类却一反常理,一声大喝之后便率先往明将那边杀了过来。
这却也不是他鲁莽,一方面他深知自己并没有承受战败的能力,另一方面明军既然有胆子反身迎战,那便代表着自家已落到了对方圈套之中。
这等情形之下,除了背水一战之外自没有别的活路,他也只能将击杀明将当做唯一的选择。
可就如他所想一般。
明军这番做了如此多的布置,若不是到了预定的地点又怎可能在这处地界反身迎击?
就当都类与麾下士卒直冲那二三百明军之时,却已有阵阵喊杀声自周遭山林里传了过来。
局面既已至此,向仁生悬着的心却也落了下来,待见那鞑子军将悍不畏死地朝这边冲来,他便将手中双棍晃了一晃,紧接着便与身侧兵卒一道杀了过去。
阳平关
罗洛浑已在关城上站了好一阵,眼见那隐隐约约的火光在黑暗中不断摇曳,他的心情又怎一个焦急便能形容。
当定军山遭袭的消息传来之时,他曾短暂愣过片刻,但在都类引兵出城之前他却已反应了过来。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
当年的魏军的确是因粮道被断而不得不选择强攻定军山,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根本没有学那夏侯渊的必要。
归到根里,此时关内关外的情形与当年并不相同,只要能为夺回汉中争取到足够时间,那么清军还巴不得将明军放到这宽阔的平原上来。
此等情形之下,阳平关并非不可放弃,定军山就更加不算什么了。
只是.......因着各人所处位置的不同,于同一件事上的看法自也有所不同。
在都类将那想法尽数道出之后,罗洛浑便有千般理由,却终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直往定军山而去。
王爷,您能丢了定军山,可我都类却不能啊!
都类的话再次回荡于心间,罗洛浑在心中暗叹一声便朝着身侧戈什哈问了起来:“可有探马回返?”
“回禀王爷,还没,”答了这么一句,那戈什哈便停了下来,但在略一犹豫之后,他却又试探着说道:“城上风大,您先回去休息吧。”
面对戈什哈的劝说,罗洛浑仅只是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待又过了一半柱香的功夫,他却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去寻城中粮官过来。”
话音落下,自有戈什哈领命而去,其后他便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既然豪格已布了后手,那么这阳平关便只需守到拿下汉中即可。
这样一来,关卡附近的胜负实际上也没了多少意义,守军倒不如安安稳稳在关内等着。
想明白这些之后,他更是坚定了拒不出战的心思,与此同时亦有些后悔没能将都类拦住。
这却也不是罗洛浑心思不定,实在是先前的诸般变化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着实也有些反应不过。
片刻之后,粮官依命到来,待听其所报存粮之后,罗洛浑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
万事皆有要点,只要将其稳稳抓住,那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此番汉中之战的关键,一在汉中能否顺利夺回,二在豪格的布置能否顺利实施,阳平关这里却已成了次要。
既然城中粮草足够大军所需,那他自也犯不着冒险与明军交战。
至于都类那里..........
实在不成就用王爷的架子压他一压吧。
心念及此,罗洛浑便又将注意力投向了定军山方向,只等都类回返之后便要将其按死在阳平关内。
“王爷,您先回去吧,都类额真领了两千兵马,便是救不得山上的人马,最多也就是吃点小亏罢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由河谷之中吹出来的穿堂风愈发猛烈,哪怕此时已近盛夏时节,但罗洛浑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见此情形,立在他身侧的戈什哈自然得再劝上一劝,只是他的心思全都记挂在怎么压住都类之上,却也没在当时给出什么回应。
不得不说,罗洛浑与都类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敏感。
按着满人的规制来说,都类称呼罗洛浑为主子是半点都不为过,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投到了豪格麾下,若走得太近却也难免会让人有些联想。
由此,都类对罗洛浑是既不敢得罪也不敢亲近,而罗洛浑则在大多时候都当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待到此时该用何种法子将其压下自也就成了让罗洛浑为难的事。
“一阵都类若是吃了败仗你便.............”
朝着身侧军将招了招手,待其俯身过来,罗洛浑便悄悄安顿了几句,可也不知是那军将心思太多,还是心思太少,当他说完之后,那军将却又追了一句。
“王爷,若他胜了呢?”
话音落下,罗洛浑却是略略愣了一下。
在他看来,明军既寻到了旁的路子绕到定军山前,那当已做了万全的安排。
这等情形之下也不说都类便全无胜机,但他终也是仓促迎战,恐怕就算胜了也得有些折损。
“胜.......怕是极难,不过..........”
“报!!!!”
就当罗洛浑正打算对那军将再做些安排之时,一声高呼却由城下传了上来,其后一串脚步声不断靠近,紧接着便有一兵卒拜在了罗洛浑身后。
“启禀王爷!都类额真遇伏身亡!”
嘡!
话音入耳,罗洛浑心中不由一沉,随即他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若非身侧戈什哈眼疾手快,说不得便要跌上一个踉跄。
“说清楚!都类领着两千人马便是真的遇伏又怎会杀不出来?!”
“回禀王爷,据溃卒所言都类额真似是探到了明军主将所在,其后............”
随着兵卒的禀报,罗洛浑的心却已沉到了谷底。
他想过都类取胜,也想过都类战败,但他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领着两千人出关的都类竟然会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明军怕是来的不少,可.........定军山旁的谷道并无半点警示,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潜过来这么多人马的?
心念及此,罗洛浑却是越发疑惑,而随着这些疑惑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可事情都已到了这般地步,终还得有人站出来拿个主意,待心绪略略平复之后,他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传令!拆掉浮桥,坚守关隘,敢言出关迎敌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