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的?我本就是个降来降去的三姓家奴,手下更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索性将我一刀斩了,也省的你们担惊受怕!”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孙守法的话语传出之时贺珍便似赌气一般直杠杠怼了一句。
他晓得自己的经历颇为尴尬,既不似孙守法那般是大明的孤臣孽子,也不似李定国那般为情势所迫。
此时听到孙守法让自己想想办法,他的心思于第一时间便已转了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早前他与孙守法都已到了兴安,在江北清军已然兵力空虚的情况下,他们只消自山中潜出便能安稳进入湖南地界。
作为远路上的归来者,他们必然会被朝廷立为榜样,远大的前程自也唾手可得。
那时前路一片光明,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再叛回去的可能,哪怕期间遇到些困难挫折,他自也一笑置之,哪会似现在这样敏感。
“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唉~~。”
对于贺珍心中所想,孙守法大抵也能猜到一些,可当他正打算要解释一二,那话语却又转成了一声叹息,最终押房内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又云穷家生乱事。
此时他们已能称得内外交困,诸般隐患自也会于此爆发。
孙守法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游击对于这等局面自是颇为熟悉,但他同样也很清楚,一旦到了这等地步,除非外面的形势发生大的变化,否则就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直至团体彻底崩溃。
当初,他在面对这样的局面时要么选择火并一场,要么便得早些离开,但现在的汉中城关乎此战之结果,兵力最少得他却还得靠着其余二人才能挡住鞑子,面对如此情形,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若你家皇帝能快些杀过来.............”
关系最为密切的孙、贺二将皆都一言不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场话题的李定国却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只是他似乎也知道这种可能几如痴人说梦,仅是说了那么一点便也不再言语。
当初张献忠也曾打过阳平关,而且那次负责防守的都不是八旗的本部精锐,仅只是贺珍所部而已,可就在那等情况之下,张献忠领着精锐士卒攻了月余都没能杀破关口,终落了个不得不领兵撤回的下场。
“大帅!大事不好!”
就当三人对当下的局面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一军将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待见房中三人皆在,他也不顾礼数直接变喊了起来。
“营中士卒正在串联,说是要为那几個求情!”
话音入耳,贺珍噌地一声便自椅终窜了起来,随即快走几步来到那军将身前,紧接着便压着嗓子问道:“何人领头?”
“不清楚,只说那几人也是情势所迫,想求大帅网开一面。”
听到这话,贺珍本就不好的心情顿时便跌到了谷底。
他也是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自不是个会轻易上当的小娃娃。
若先前被那几人开了城门,依着鞑子的作风,除了直接参与的百十来人之外,这仓中便再难有一人活命。
对于这样的结局,他相信营中人手皆都晓得。
可现在竟有人打着这样的幌子串联士卒,除了想要夺取兵权之外哪里会有别的可能。
怕是得火并一场了。
心念及此,贺珍便朝着孙、李二人看了一眼,待见对方都已起身,他咬了咬牙关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却得仰仗二位了。”
“这无事,我自营里拨出两千供你调遣,务必要在事情闹出来之前将其平息。”
说了这么一句,李定国便打算出去下令,但出乎在场各人预料的是,他这里才走了两步,孙守法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不成!”
待听此言,李、贺二人不由朝孙守法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显然都觉得他不该出言阻止。
李定国与贺珍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尽最大可能不使其影响守城,但孙守法也不是寻常人物,既能阻止此事自也有他的理由。
“这几日鞑子都没有攻城,怕是在养精蓄锐,若城里闹出太大动静,恐怕会引得鞑子全力来攻。”
“攻便攻了,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串联。”
“我是说定国所部当全力戒备,平叛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做。”
随着孙守法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不但李定国面露惊讶之色,便是贺珍也显得颇为疑惑。
要知道孙守法麾下虽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但经了这么多年的折腾,跟着他来到这汉中城里也只余了千把人而已。
若是贺珍还能维持大帅的权威,凭着这千把人去平定军中之乱自也有些可能,但现在他们可谓是两眼一抹黑,仅只这么点人马确也有些托大了。
随着心绪的转动,李定国便打算再说点什么,只是孙守法之言亦是在理,思量片刻之后他便朝两人抱了一拳,随即便直接往押房外而去。
鞑子将到汉中城外时真可谓不计代价,若非这粮仓城防坚固得有些过分他们却也当坚持不到这般时节。
可事情在前日却突然有了变化,他们三人一大清早便等着鞑子来攻,却不想直等到夜里鞑子竟也没有半点动静。
这两日他们对生出这种变化的缘由做了诸般猜测,其中最为合理的似乎就是清军在酝酿个大动作,而在此时城里却出了这等情状,各人自不敢从城上分走太多注意。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汉中三将自不会再做拖延。
其后贺珍与孙守法便定了一番谋算,而李定国却将麾下士卒一股脑全都调到了城上。
此时外面的清军大营还处在颇为宁静地状态,除了偶然出现的巡逻士卒之外便甚少看见人影。
眼见此等情形,一面将各门守卫又加强了一番,一面却也免不了揣测清军的大动作到底是什么。
老实讲,汉中的粮仓并不算大,哪怕诸多仓储都已被焚,但这近万人马驻于其中却还是拥挤了些。
只是有利就有弊,密度大了,却代表着他们拥有充足的人手用来抵挡鞑子进攻,各部之间的轮换自也会从容许多。
在城外鞑子缺乏攻城武器的情况下,如此粮仓自也能称得毫无破绽。
只是.........
鞑子若夺不下汉中城,那便有腹背受敌的可能,而他们却于如此紧张之时缓了这么几日,大抵是笃定那大动作能够夺下粮仓。
莫不是城内有人通敌?
心念及此,李定国便朝城外看了一眼,待见那仍是一片宁静的清军大营却又不免怀疑起自己的猜想。
约莫过了一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对于清军的盘算还是一无所知,而于此时城内却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他这从十多岁便在阵上厮杀的老将却也难免紧张了起来。
“传令,孙、贺二位将军正于城中平叛,诸将严守本处,无论城内城外,但有靠近者格杀勿论!”
“得令。”
话音落下,自有兵卒下去传令,只是那喊杀声越来越盛,李定国却也不得不紧紧盯着城外的清军大营。
果然,清军虽然缓了这么几日,却不代表他们放松了对粮仓的监视,那喊杀声仅响了一半盏茶的功夫,清军大营便已动了起来。
“王爷,明军当是生了内乱,莫不如全军压上一鼓作气破了这粮仓吧。”
就当豪格将才翻上战马之时,自他身边却有一将大声喊了一句,只是他已收到了罗洛浑的消息,不及思量便直接否了这等建议。
“依令行事便是,旁的却不必操心。”
话音落下,那军将却也没胆子再说,待其退去之后,豪格便纵马出了大营。
许是这几次夜袭的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哪怕汉中城只余粮仓还握在明军手中,但他还是将中军大营设在了城外,似乎是怕明军借着民房遮掩给他再来上一下。
待豪格来到粮仓城门之时,诸般器械却已缓缓靠了过去。
所谓器械大抵也就是如梯架一类的简单物件,毕竟豪格所部败了数场,包括火器在内的全部家当都已损失殆尽,若非他这些人马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说不得便连这么些器械都难以打造齐备。
“嗖~~!”
“嗖~~!”
“嗖~~!”
随着兵卒们的不断靠近,一阵箭雨便自城上撒了下来,而于此时一面面门板、盾牌却出现在了士卒头顶,除了倒霉些的被从缝隙间钻进来的射中之外便都徒劳无功。
这样的景象并没有让豪格产生半点心理波动,哪怕兵卒们推进的速度已然不慢,但他却还是面沉如水,显然知道梯架挂在城上只是开始,一切都还得等正面厮杀才能决定。
片刻之后,梯架终在兵卒们的奋力推动下靠到了墙上,豪格那并无半点表情的面容似也略有了些波动。
只是当他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有一阵马蹄声自他身后传来,随即便有一骑拜在了地上。
“启禀王爷,衍禧郡王已到营外。”
他与罗洛浑的关系非比寻常,多少也带着些刘皇叔与诸葛丞相的味道,此时待听对方这般举动,豪格便颇为疑惑地问了一句。
“嗯?他怎么不过来?”
“回禀王爷,郡王说他乃败军之将,当先以军法处置。”
话音入耳,豪格不由嘬了一下牙花子,随即他看了眼已然攻到城上的自家士卒便对那骑士说道:“让他先过来,不晓得前面详情却也不好论罪。”
“喳!”
很明显,他并不打算治罗洛浑的战败之罪,这里面自然有他们二人算是相得益彰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正红旗旗主的孙子,上任镶红旗旗主的长子,罗洛浑的价值也不光落在他于政争的擅长上。
倒也是清军大营距粮仓并没有多远,许也只过了一两柱香的功夫罗洛浑便出现在了豪格身侧。
随即豪格略略问了几句,待罗洛浑将前因后果详细禀明之后便笑着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不必过于纠结,左右明皇还要来救援汉中,待那时咱们再算算总账吧。”
按着常理来说,罗洛浑丢了极为紧要的关隘,待见豪格并无半点追究的意思便该走上一番礼数才对,可有违常理的是,当豪格话音落下之后,他不但没有感激涕零,竟还一脸犹豫,似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一般。
“可是觉得此番不太稳妥?”
“是。”
罗洛浑并没有隐藏心中所想,待听豪格问来便直接应了一句,而豪格的表情却没有半点不耐,随即便压着声音朝他解释了起来。
片刻之后,豪格的声音终于落下,其后他也不管罗洛浑到底如何做想,便又将注意力投到粮仓之上。
此时已有兵卒顺着梯架攀到了城上,哪怕能坚持下去的人并不算太多,但终还是有三两个垛口已被清军控制。
眼见此等情形,在场诸将自都面露喜色,只是当他们转头望向自家王爷之时却见豪格竟还是面沉如水,就似对这等进展并不满意一般。
面对豪格的这等表现,各人心中却也不免起了诸般猜测,待那些不太可靠的被一一排除之后,诸将心中却只剩了一种可能。
早前攻不下粮仓是因器械未曾打造完毕,后面未能得逞却是因连连接战兵卒们已有了颓钝之意,可现在缓也缓了,器械也已打造,甚至城内明军都正处在内乱之中,自家人马却还只是这般进展,自家王爷有些不满却也算是情理之中。
也不知是临阵兵卒感受到了来自后方将领的不满,还是处在内乱之中的明军已到了强弩之末,待那几个垛口周遭的清军逐渐稳住阵脚之后,城上的蓝色身影却在极短时间之内扩散了开来。
在场都是打了多年仗的人,对于这样的场景自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随即便有数名军将向豪格请战,希望再加兵力以分散守军注意。
这却也是常规操作,仗打到这般份上谁都晓得再加把力便能攻下汉中。
可谁曾想豪格却只是沉默不语,似是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