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路梦所料。

到了斯昆治所后，警卫们并没有为难他们。

仅仅是稍作登记，一众警卫就押送着无角人来到了一座高塔下。

这是斯昆镇的监狱。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高大威猛的沙克战士，他领着众人走上二楼。

灯泡忽明忽暗，塔层弥漫着一股腐臭味。

这里有专门的警卫，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直接把犯人们关进牢房。

无角人们已经差不多半身不遂，但还是免不了镣铐加身。

警卫们倒是很“人道”，包扎了一下他们身上的那些表面创口，免得把血流在监狱里。

路梦站在楼梯口，上下打量了一下。

监狱塔从低到高，所关押的犯人罪行越重，服刑时间也就越长。

第一层是大厅，是狱中警卫们办公的地方。

第二层开始是正式的牢房，斯昆镇里的日常拘留使用的就是这层，在过去是沙克军士兵关禁闭的地方。

第三层是战俘，前些日子冲击斯昆镇的砂匪，如果还有活下来的，应该就关在那里。

若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人缴纳赎金，一般的战俘很快就会被处死，所以不需要关到太高的地方，路途押解都算麻烦。

只有身份特殊、有一定价值的战俘，才会被送到更高的楼层。

再往上就是长期徒刑使用的监牢了。

城中警卫们陆续走出高塔。

那一个沙克长官很是为自己也能扛动四个犯人而感到得意，这样的负担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转念一想。

在警卫们赶到之前，那个人类已经赤手空拳经历了一场大战。

这是很消磨体力的。

沙克长官自得的心思又弱了几分，索然无味，就要带着警卫们继续巡视。

‘说到底只是一个平皮人，在斯昆镇，不是战士的他们就是有再大的力气，也无处追寻荣耀。’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外地的战士路过老家，受着乡里最美最壮的姑娘们的欢呼，而还是半大小子的他只能和一群小伙伴蹲在路边暗自羡慕。

一时竟是有些惆怅。

好在现在已经不同了。

……

深夜，沿街的路灯并未熄灭，只是稍显昏暗。

哪怕斯昆身处峡谷之中，近来的风力也只是中规中矩。

路梦最后一个走出监狱塔。

他回身，眺望塔尖。

那里是一个露天的平台，竖立着一个个的长方形牢笼。

关在里面的人，只能终日站直了身子，忍受着风吹日晒，直到身体消瘦得不成人形了，才能空出那么一丝空间，方便蜷缩在笼底休息。

现在。

偌大一个塔顶，也只有一个囚笼里关着人。

上方无灯，也看不清身形，只能看出他还是站立着的。

路梦凝起注意力，以猎手般的视线扫过那人的面容。

他察觉到了那人的眼睛像是在注视着自己这些人——它们偶尔会闪过一丝精光。

“你很关心他？”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站在路梦身边，“在我入职之前，那个人就被关在上面了。”

沙克人康双手抱胸，同样饶有兴致地看着。

“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有资格被关在那里、如此重视。”路梦随口答道，“我在白天并没有见过他。”

那是监狱塔的最高层。

从斯昆镇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这里的情景。

犯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处在所有人的监视之下。

即便他们能从铁笼中逃出来，只要警卫把通往下层的地门锁上，等待这些越狱犯的就只有从塔顶一跃而下。

与严密的监控相对，够资格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那也是不一般。

“据同僚说是一个被断去犄角却还不愿意放弃武器的战士。”康思索着，“他白天都在蜷缩着睡觉，大概是不想被城中的其他人看见那副受辱的样子吧。”

“……冒昧地问一句，他有可能被放出来么？”

“被关在监狱塔的顶层几乎不可能有被释放的机会——至少还没有这个先例。”

单纯不愿意放弃武器，绝不至于如此的重罪。

其中一定有着猫腻和隐情……

不过对路梦来说，他已经猜到那是谁了。

又是一个叛乱分子。

但路梦还知道这个人未来是在荒野里建立的势力，明显没有被这看守森严的监牢关住。

他决定近期离监狱塔远点。

免得遇上什么越狱、劫法场的戏码。

“康将军你找我有什么事？”路梦看着沙克人，“两位警卫大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霍已经先行回去，那两个留守的警卫很快就会得到任务完成的消息。

而他自己。

只是想借着和警卫们一同出来的机会，光明正大地看一看街道的夜景。

斯昆镇虽然没有明确的宵禁，但行人要是碰上巡视的警卫还是会被严加盘问的。

“我看到了你家的制板台。”康开门见山，没有找什么借口，“但我记得那天你在城门口说的——你应该是一个兵刃匠师才对。”

他看出来小骨的背包里装的是刀剑。

路梦也说那是他的作品。

“人总是要有一点追求，”路梦说道：“一套盔甲的制作工序复杂，最能体现匠师的水平。”

“时间来不及。”

康摇摇头：“制板台而已，哪怕你能够打造出甲片，没有完整的盔甲，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是合格的匠师。

“在斯昆镇，盔甲匠师本来就少，就算有一点甲片的需求，他们自己的学徒就能满足供应了，用起来还顺手，根本不会从其他家那里购买。

“你的甲片是卖不掉的，我们军方也不会收购。”

“要么，你能够拿出一套完整的盔甲来找我，最简单的那种也行。”康注视着这个人类的眼睛，“要么就早点更换设备，准备打造兵刃吧。”

路梦没有接茬。

转身离去。

这个人类无视了自己，康居然也不觉得冒犯，而是上前一步，跟在他的身边。

二人一言不发，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

沿途巡视的警卫遇到他们，还会上前和康打招呼。

至于路梦这个半夜还在游荡的人类，就被他们忽视了。

有警卫长官跟在身边，大概是个被押解的犯人吧，也就不需要多问。

“总而言之，三天后你必须拿出一件新打造的成品。”

终于还是沙克人沉不住气，开口道：

“否则我没有理由给你更换永久居留的号牌。”

“我记住了，”路梦点点头，站定身形：“倒是将军你为什么要对我一个普通的外族人如此上心？”

“——真是感激不尽。”

按理来说，就算三天后路梦被驱逐出斯昆，也和康没有半点关系吧。

“……就当是我好心吧。”自觉失言，康脸色一变，转身走开。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路梦无声一笑。

好心？

哪里有那么多的好心。

虽然康是游戏中的特殊角色，可以成为队友。

但在这个世界，他也就是个普通的沙克军官而已，自己又不是主角玩家，双方应当是“素不相识”才对。

“看来是被人盯上了。”

康一开始就说路梦是一个战士，要拉他进军营，现在又闭口不提。

今夜又恰好执勤，赶来他家，还多次提醒或着说试探自己。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只是毕竟是沙克人，搞起这一套来，细节上还太稚嫩。

“不过从康的表现来看，至少现在对方还没有太大的敌意……甚至我感觉，幕后那人还希望我能留在斯昆镇似的。”

“——但终究还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善意’身上啊。”

警卫已经巡视过一遍，现在街边无人。

路梦用手拂过一家店铺的大门，摸到了锁孔。

感受了一下形状后，他就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