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沙克人缓缓张开双眼，眸中澄澈，并无赤红和迷茫。

狂化现象已经退去，而麻醉剂对他这种体质的人来说，生效的时间也有限。

亚敏早已醒来多时。

康和巴彦没注意，但作为医生的路梦可是一清二楚。

见亚敏没有起身，路梦又踢了他一脚：“听到了多少，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

“不用了。”亚敏任路梦嵌了钢板甲片的长靴踢在身上，也不动弹。

他只是有些疲惫。

“以后打算去哪里？”路梦一把给他拉起，“有我给你作证，你老师的事情你都不知情，卧底克拉尔之选也算大功一件，要不然你就只能陪他们一起去新卡拉利亚了……”

“那就去新卡拉利亚好了。”亚敏打断了他。

沙克人面无表情，路梦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良久，沉默。

“听你说起，新卡拉利亚会是个不错的地方。”亚敏忽得笑了，“我会守护好那里的。”

他捡起自己的分段斧，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只是在越过艾达尸体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但也并未回头。

就在亚敏的背影将要消失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一句话：

“谢谢你，路梦。”

细不可闻，随风飘散。

路梦双手抱胸，斜靠在灯柱上。

一段记忆浮上他的心头。

【狂战士的领袖，称号“鬼魂”，意为被放逐者，他们永远在寻找着死亡之地。】

路梦叹了一口气，扛起地上的飞牛尸体。

——这一个个路过的，就没一个人懂得帮忙搭把手。

往好里想，是想把赏金留给他吧。

可是死人赏金减半啊……

他顺便拾起了两截牛角斧，它的品质虽然不咋地，却是件很好的收藏品。

全收集控狂喜。

路灯熄灭，斯昆镇却真正亮了起来，天光正好。

就这么的，身披铁甲的战士沿着长街慢慢远去。

……

一周后。

幽深的街巷，无名小店。

铁匠铺内。

一个无角人赤裸着上身，一手持着铁钳，一手挥舞铁锤不断敲打，汗如雨下。

偶尔有火星溅到他的身上，肌肉抽搐，他也只是一咬牙，并不理会。

一根赤红的长条在铁砧上不断成型。

而就在这遍布油污的锻造工作间，一个白发青年衣着整洁，好整以暇地靠在躺椅上，一手翻阅书册，一手端着钢制的中空夹层热水杯。

听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丝毫不觉烦躁，只是在听出不对味时出言提醒两句。

终于，随着哧啦一下的淬火声，一条精铁短棍落在案上。

“师傅，好了！”卡文兴奋地说。

路梦放下水杯和记载了生物知识的书册，凑上去看了一眼。

卡文心中忐忑。

这不是他第一次独立锻造出成型的武器。事实上在师傅的教导下，他已经可以打造出一些普通的刀剑，只是还远远比不上师傅的手艺，良品率也次。

今天之所以选择最简单的短棍钝器，是因为师傅说通过这次考较，他就可以出师了。

卡文这才格外谨慎和卖力。

从品相上看，武器虽然简单，但的确是他现在能锻造出的最好状态。

路梦拿起小锤在短棍上轻敲几下，声音清脆入耳。

突然，不顾短棍还没完全冷却，路梦直接伸手抓起它，用力一撅。

精铁短棍瞬间在卡文的眼中扭成了“U”型。

随着路梦把“U”型棍抛回钢炉，卡文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他垂头丧气，只等着再次锻造。

却听见路梦淡淡地说：“好，你过关了。”

“什么！”卡文喜出望外。

路梦点点头。

对他来说，卡文能够打造出什么样品质的武器并不重要。

只要能有成品，就意味着即便没有自己在一旁教导，随着后续不懈锻造，卡文的技能等级依旧会继续上升。

路梦只要等着他达标，就能完成成就。

“我出师了……”卡文还无法适应这一事实，忍不住畅想着，“这岂不是说明我能够开一家自己的铁匠铺，就像师傅那样……”

要知道他为了这一天，吃了多少苦！

虽然大多数和打铁没关系。

主要是挖矿和被土匪追着跑。

“你在想什么呢？”门外的阿树探进头来，嘴里叼着面包皮裹起来的肉卷，“你知道开铁匠铺要多少钱吗？而且你师傅和我们店签了合约，要是他不干了就得你这个徒弟接手。”

“还有这回事！”卡文大惊，“签了多少年？”

“四十年？”阿树琢磨着，“还是五十年来着……”

“这不是卖身契吗！”卡文抗议。

“对，这就是卖身契。”阿树无所谓道，“据说在沼泽地有一种水鬼，会把拖下水的人变成替身，它自己就解脱了，而替身就成为水鬼直到抓住另一个人为止——只要你再教会另一个学徒来接替位置，就可以出去创业啦。”

“师傅，他骂你水鬼！”

“我不是我没有。”

路梦笑笑，并没有搭理他们。

其实在这家小店里这么久，几个人早已熟络了。卡文更是清楚，相比起在外面辛苦工作的匠师，还是待在这里舒服。

更何况，外面那些吹得起飞的大师，实际水平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自家师傅。

“北游大师在吗？”街巷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路兄弟，有人找。”阿树示意。

敏感时期，他们其实已经关店了，阿树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路梦想了想，起身去开门。

他倒是听出来了是谁。

门外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女战士，披着斗篷，头上裹着精巧的头巾遮住断角。

“呦，露卡。”路梦打声招呼。

来人正是骸骨团的女战士露卡。

如同约定的那样，巴彦撤销了骸骨团全员的通缉，他们也有机会出现在斯昆镇，虽然还是不太好公开露面。

“路梦！”露卡则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

她是想借这次行动的机会来拜访一下北游大师，今天终于有时间了。

但没想到碰到了这个刀客——他也是来逛店的？

“来找‘北游大师’的？”事到如今，路梦也没什么必要装下去了，只是调侃一句：“可惜你以后来就见不到他了。”

路梦的原意是他马上就要离开，在这家店里就没有自己这号人了。

却没想到听完这话的露卡，顿时一股悲怆浮上面庞。

“是，是吗……他已经亡故了。”她强颜欢笑，“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在她的想象中，大师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匠人，什么时候过世确实都不奇怪。

路梦：？

有人在露卡的身后忍不住哧笑一声。

身形高大的瑞恩攀着门檐，压住嘴角正色道：“路梦……路北游，前往沼泽地的商队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