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眉氏族众人问询的目光，任林缓缓开口：

“巫马族长，我有必要提醒您——”

“白眉氏族的粮食储备，已经不多了。”

“如果再接纳进这批难民，虽说不止于快速消耗完，但河谷壁垒还能坚持多久的时间……可就不一定能挺过兽灾了啊。”

“是这样吗！”巫马大惊失色，看向主管物资储备的长老。

对方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话由作为外人的任林来提醒略显古怪，然而白眉氏族本质上还是流浪部族，能够与商人行会交易的，也都是各类农牧产品，可以说直接与任林对接。

根据白眉氏族可以拿出的贸易量。

推测对方自身的储备。

加上任林毕竟已经驻扎在闪地很长的时间，做到比巫马这个不专注于具体事务的族长，更了解白眉氏族的粮食储备情况，也是易如反掌。

而这些情报。

也会通过商人行会的贸易网络，一齐传递到恒城的商人刃总部，呈交到龙恩的桌上。

关键时候。

人口、物资、产业平衡、贸易缺口……它们也意味着各个地区、各个势力的战争潜力。

在龙恩的手下，只要运用得当，甚至不需要联合城出兵，光靠商会的制裁就能让敌人屈服。

可谓不战之胜。

当然，任林此刻没有心思考虑如此宏大的布局，他只是在手中攥了一把冷汗，暗自庆幸情急之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白眉氏族的物资储备。

并没有像他说得那么严峻。

但是所谓兽灾持续的时间……这具体有多长，却全掌握在自己与无面手中，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任先生，商人行会许诺的下一批物资……”巫马犹豫道。

“复仇之谷的路况，您也知道，”任林冷硬打断，“至今已经延迟了三次，我也不敢保证。”

至于到底如何。

还不都是凭他一张嘴？

多年潜移默化的布置，初见成效。

这意见，

由不得白眉氏族不听。

果然，各大派系的长老开始窃窃私语，又纷纷劝起巫马来：

“族长，还是要以白眉为重啊。”

“我们也不是不想收纳他们，但是我这部的份额已经满了，这几天已经有好多小崽子来抱怨吃穿用度的拮据，您看是不是……”

“巫马！二叔跟你把话撂在这里，之前就看那些臭要饭的不爽了，叫你把他们赶出去你不听，现在好了，兽灾当前，要是吃不起饭，我家不会再出一粒麦——”

对于喙嘴兽的恐惧，

已经深深根植在了他们的心里。

不管是何种态度和理由，哪怕只是稍微多一点风险，都足以让整个困守安全之地的人异常抗拒；而哪怕只是多出一根救命稻草，他们也会死死抓住。

一次一次试探底线。

直到退无可退。

无面的目的，已然达成。

驯兽之余，首要驯化的是人心。

只是营帐之中，额角已经浮现出一丝皱纹，原本一向从善如流的巫马族长，现在却是牙关逐渐咬紧。

直至怒吼出声：

“都闭嘴！”

“不出兵抵抗喙嘴兽，扫荡兽灾也就罢了，那些破灭的部族反正大家也看不见——但是你们难道要我看着，这些生死跋涉、穿过骸骨尸山的兄弟，已经到了白眉氏族，结果却被挡在壁垒外吗！”

“说什么白眉氏族……”

“我倒要问问，什么是白眉氏族！”

忍耐已久的巫马，一拍桌案，站立起身，指着一个长老问道：“二十年前的兽灾，你带着家眷，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赶到这片河谷的时候……你们是白眉氏族吗？”

“还有你！七年前，是姬……是我们把你从喙嘴兽的长颈中救下，我亲自给你擦洗伤口换药，把刀放在你的手里……那时候，你是白眉氏族吗！”

巫马杂乱的鬓角抖动，他绕过一圈自己的直系和远亲，最后指向自己：“三代之前，我们又是白眉氏族的人吗！”

所谓白眉氏族。

所谓流浪部族。

他们可以换成无数个名字，但无论大小，每一个部族都是在这片闪地平原上，一次次灾劫纷乱之中，苟活下来，又汇聚在一起的存在。

否则，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草原没有百年的部族。

就连白眉氏族，也仅仅是在一次兽灾之后，三代之前的先祖，率先领导起大家，收拢残余的牧民，一次又一次壮大，所形成的部族。

并非他们首先占据了这片河谷。

而是只要生存在这里。

就最有可能先恢复元气，发展成为大家新的庇护之所，吸引流离之民前来，凝聚成共同体。

成为新的“白眉氏族”。

这并非义务。

而是天命。

也是闪地的历史。

只是，由于商人行会的插手，让白眉氏族作为驻地和东西贸易中枢，让他们的强盛仿佛成为了理所当然，而与其他任何部族都没有关系。

白眉氏族兴盛得太久。

以至于忘记了历史。

面对族长的怒气，众长老哑口无言；有人梗着脖子不愿低头，但对上男人凌厉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按我说的做。”巫马吐出一口气，吩咐下去，“接纳各大部族的兄弟，接见远道而来的无名氏族……一直到兽灾过去。”

“然后，他们就会成为白眉氏族的一员。”

任林目光一冷。

绝对，要阻止……他的手指颤动着，想要示意身后的雇佣武士动手，但还总有半分犹豫。

可是这时。

青荣接到一个守卫的汇报，忽然一愣，然后凑到巫马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族长的脸上。

同样浮现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下意识低声说出了口。

任林，听清了片段：

“无名……路……没跟着一起来？”

胖商人心中一动，握紧了手。

“巫马族长，我的建议就提到这里，但你们白眉氏族内部的事务我们也不便插手，先告辞了——”

他脸上重新浮现营业的笑容，坦荡荡地转身离去。

……

而在壁垒外。

等待了许久的各大部族幸存者，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气氛也越发凝重。

连城头的守卫。

也讶异于上面这一次做出决定，怎么拖延得如此之久。

然而最终。

打开闸门的消息，还是伴随着白眉氏族的镶边大旗，一齐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