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传言沙克王国的首都阿德马克是一座依山开建的堡垒巨城,是以千年来屹立而坚不可摧——但哀矿镇的人们过去从来没有艳羡过,因为他们居住地地方有着平地拔起的城邦,砖块铁板交错固定的城墙,要远胜自然界的岩壁与基石。
如今,高耸的城墙出现了一道豁口,苍远的天空与荒原上肆虐的黄沙同时泄入,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在不久前的兽灾当中,一头长者期喙嘴兽发了狂般冲撞出来的,最后巨兽撞得头破血流而去。
城墙也倾塌了一半。
和泉觉得这已经算是幸事,毕竟如果换成飘流者与猎人帮口中的其他城邦,除了哀矿镇又有谁可以在这种情况继续坚挺下去呢?
当然,或许其他城邦也不会如和泉所见到的那些大人,即便听着城外的巨兽嘶吼,也依旧脸色麻木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丝毫没有动作。
但就是这样空荡荡的高墙,前不久的一段时间却是新来了一伙持刀的武士,接管了这片地方。
和泉缩在阴影里,盯着他们的方向。
她今年已经九岁了——或许更大或许更小,因为这是和泉自己估算的,在哀矿镇没有人关心一条注定死去的生命已经经历了多少的年月,包括他们的孩子。
而和泉是从自己懂事记事开始,便偷偷留意起来这点,她对于自己的生日也没有兴趣,然而经验告诉她记得时日尤其是季节的更替,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估算出城中物价交换的周期、什么种类的货物将要开始稀缺、以及又在什么时候应该躲开前来‘进货’的猎人帮。
顺带着,就记下了自己的年龄。
她甚至在自己计数的基础上,估摸着加上了自己应当还懵懂无知的那段时间,确保严谨性。
这样,大概就是九岁的样子。
不过,和泉的身形却比一般八九岁的孩子要瘦削细小得多,缩在一处废墟墙缝里面就好像是一只小老鼠,浑身被阴影遮蔽,即便是猎人帮与城中的头佬都不会发现她。
女孩眨巴着眼睛,灵动的睫毛上沾着几粒细小的沙尘,与那些全副武装的武士一起,一齐倒映在她的天蓝色的虹膜中。
他们手里的兵刃比和泉在城中见过的任何一把都要明亮锋利,看得人心痒又心寒——更让和泉感到好奇的是,他们居然把同样明晃晃的铁片挂在身上,披着厚厚一层。
不重么?
和泉不敢靠近这些人,事实上她这样城内的野民到城墙的附近就已经是僭越了。
一经发现,城下的弩手完全可以直接射杀他们,就好似猎杀那些在荒野上的动物一般。
一般的城墙都是为了防卫外敌,只有哀矿镇的盾卫们,是要将整座城邦给包裹封锁起来。
炮口对内。
和泉并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何不对劲,因为她生来如此。何况据说再往哀矿镇里去的山民、城民们,待遇比他们还要糟糕。
后两者,即便是他们自己野民,也会口耳相传提醒彼此,不要与那些人相接触。
并非歧视。
而是真的会引发灾厄。
就是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但和泉还是靠近了这里,因为他们野民中同样流传着另一条教育——
越是危险,越是机遇。
果然,随着这伙武士的到来,城墙边的盾卫打开了大门——以往他们都是要在兽灾来临前才会打开城门,接引城外的客商、猎人帮、自己人的士兵以及物资进来。
两头精壮的驮兽,拉着垒得高高的车驾,上面还盖着蒙布,呼啦啦就从和泉的身下走过。
她缩在了民房废墟的半腰。
一股香气从和泉的鼻尖滑过,刺得她小小的身躯打了个激灵,连忙伸手一捞。
缩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条面包。
和城中那些由麦麸与细土混杂在一起的‘砖块’不同,和泉此刻手里的可都是用货真价实的面粉烘烤出来的,更让她喜出望外的是,为了保证军士的体力,里面甚至还掺进了一些黄油与粗糖。
和泉早听说过,这些从西边而来的武士似乎能够号令盾卫的样子,身份与来历肯定不低。
待遇也少不了。
那么他们肯定受不了城里面盾卫与血猎们吃的粗粮,而是会选择自己筹备与运输物资。
这就给了和泉机会。之前的几道城门她已经错过了,而且离得太远,以她的实力也不敢过去,而她选择藏身的缝隙也是特地计算观察好的,无论是角度、高度,还是所在街道的拐角,都恰好处在盾卫们与随车军士的视角盲区里。
一次得手。
趁着车驾还没有完全通过,和泉连忙再伸手从蒙布下薅了几个面包出来,别在自己的破烂缠腰布里。
这一整车的面包不知道有多少个,捆起来如同小山一般高。
少几个也不会被发现。
可对和泉与她的父亲而言,那就大不相同了。
女孩见好就收。
一方面是担心被发现,另一方面则是时间本就接近傍晚,这会儿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和泉自己不知怎么的,一到晚上就不怎么能够看清东西,视野里到处都是模糊与暗影。
为此还没少被父亲训斥。
她已经试图去努力过了,可是直到眼睛流泪都没有多大的改善,为此只能将打野拾荒的工作挪到白天,确保不落下什么进度。
也不至于饿死。
为此和泉在担上了更大的风险的同时,倒也的确让她发现了更多野民没有能力接触的机会。
得手后,和泉墙壁外侧缩回身子,顺着民房里不知原先是通气口还是保暖层的缝隙一路退下,在间间废墟中穿梭好似一只沙鼠或满身是灰的小精灵,最后从街道的另一侧钻出。
到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腰里和捧着的长条面包,满心欢喜,肚子一时咕咕叫起来,和泉强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干出立刻咬上一口解解馋的事情来。
和泉还不至于这般奢侈。
这些食物若是切片或磨成屑,混在砖块与嚼棒里,起码还能再多吃一个月。
可爱的面包,哪都好。
唯一的坏处,就是太容易放坏了。
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咕叫声,和泉下意识就警惕了起来,连忙一手按住胃部一边赶紧撤退。
天色逐渐黑了,这就是其他人出来活动的时间,和泉可不想撞到他们,这种时候虽然都是野民,但他们最不会对彼此留情。
她的夜盲症又犯了,天上的双月明明已经亮起,向着地下洒出或皎洁或血红的光芒,但看在女孩的眼里都是漆黑一片。
好在和泉能够把来时的路都记得,连在什么时候该走几步都算得清清楚楚,摸黑回家不算问题。
“砰!”
女孩忽得向后仰倒——被自己奔跑着前冲的力撞飞出去。
面包洒了一地。
和泉挣扎着爬起身,刚刚她感觉身后撞到什么软垫一般的东西。
倒是并不疼。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模糊的视野中,有一个人影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条面包,似是打量着。
随即看向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