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阴山府城,昨日尚且阴暗昏沉的天气,似乎因为王恒入城风波暂歇,也变得清明起来。
一众玉琅营道兵,在王恒入住驿馆之后,便已经交差离去。
倘是王恒自家麾下,当然不会如此。
可他们并非王恒私兵,差事了结,即便有心跟随王恒,也要以遵守法令为前提,自然只能先回云州述职。
王恒对此早有准备,心绪并无波动。
他起了大早,先去寻了驿馆主事道吏,提出要拜见府令。
传了消息后,便出了驿馆,按着早先规划,开始了信息收集。
去往渠阴赴任之前,他在阴山府需要办的事情,有三。
一是调查本地世家豪族相关,收集信息,清楚的了解当地局势,为真正上任后处事做准备。
二是找些合用的人手。
身为道正,倘若手下无人可用,尽是别家差役,便是有心做事,政令也难出道司衙门。
他自然也清楚,生活在渠阴的人,只怕很难脱的开此地士族辖制,想要找到志同道合之辈,十分困难,甚至还可能被安插暗子。
按理来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来到渠阴之前,他便已该做出准备。
不该如今才寻什么人手。
但这是他有意为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孙金鹏口中探来阴山相关信息。
此中信息,牵扯前任渠阴有司官吏,若是处置得当,他或许能得到几个对本地情况有足够了解,又不至于被此间士族挟制的人手驱用。
至于其三,便是修行相关了。
郑永言提及的吕术阳相关,涉及他所修根本法,若能对这位剑仙高人多些掌握,不定根本法门修行之上,会有意外收获。
‘韩公望……世家出身,能为了渠阴百姓,做到这种地步,希望能给我一些惊喜……’
走出驿馆,王恒望着街市上来往行人。
很快定了方向,大步走入了人流之中。
……
“韩公望?你确定他是去找那韩家子了?”
楚溟峰听到王恒行踪消息,有些意外。
“属下派了底下人跟着,王恒路上寻人问了韩公望住处,便去了下城区。”
依旧是那老者,这两日却专门负责王恒相关,如今对于王恒行踪信息掌握,却是十分清楚。
“韩公望自打做了‘错事’后,便吃罪了阴山诸族。因他乃韩氏嫡子,亡母更是横云宗长老许孟山之女,即便断了族中关系,也无人敢害他性命,这才得以在废去修为之后,还能留在府城讨活,如今其人便在下城区苦熬。”
楚溟峰沉吟道:“此子到阴山不过一日,便知道韩公望的情况,如今还知道寻此人入手渠阴政事,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半点背景都没有的寒门子弟。”
“此番李氏针对,他也应对有法,本事亦是不俗,寻常出身,倘若无人指点,绝难有这般处事手段。”
“我本以为是他自身有些不俗,眼下却是未必了。”
“这样,你遣些人,到云州仔细打听打听。尤其云琅道院,查查王恒具体信息。此子已经给过你我‘惊喜’,不好常理对待。若要驱用,还得多些了解才好。”
“是。”老者一拜,又问道:“王恒刚到阴山,便直接去找韩公望,個中心思,可见一斑,只怕又是个能惹事的。”
“东翁,是否需要做些警告?”
“不必,我自有打算。”楚溟峰摇头:“你去吧,把人看好就行。”
“是。”
……
府城,下城区。
说是下城区,其实全与方向位置半点关系也无。
之所有此称呼,只因为这个区域,居住多是仅有府城居住身份,讨活却艰难的贫民百姓。
此间百姓,少有正经差事,甚至连为奴为婢的资格都没有。
多数依靠在城中打些零工,或是出卖力气、肉体,讨些生计。
似这样的地方,云州城也有,不过州城之地,表面上到底还是繁华。
为免污了贵人的眼睛,有专人负责‘安置’一些不该出现的景象,一切总不似阴山府城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眼望去,脏乱、阴郁足以概括一切景象。
拥挤、阴暗的街巷中。
屎尿、污水、死老鼠……随处可见。
只一踏入,难闻的臭味便扑面而来。
王恒两辈子算下来,除了在前世新闻上有过,几乎可以说没有真正亲临过这等地方。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环境,对于城外的流民来说,也是不可求的。
因为在这里,至少性命安全之上,还能勉强得到保障。
王恒心下摇头。
府城尚且如此,他很难想象渠阴县会是什么样的糜烂局势。
‘也许,韩公望便是看到了这般景象,才做出的如此抉择吧?’
王恒不由想到。
这也让他对自己此番要拜访的人,生出了几分佩服。
一个世家子弟,能将底层百姓放在眼中,甚至有勇气背弃自身阶级,付出莫大代价,只为一地百姓,如此举动,他自认为自己应该很难做到。
毕竟他此来阴山,不管与世家豪族之间有何争锋,根本上还是为了自身利益。
却不像对方一般,是为了平民。
按下心头杂绪,王恒拉过一个看上去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明显日子过得不至太差,能说明白事情的过路汉子,问道:“敢问兄台,韩公望韩先生,可住在这附近?”
似韩公望这般人,到了这等地方,显然也是鹤立鸡群,他并不觉得很难问来相关消息。
果然。
汉子一听王恒的话,便做出了反应,显然认得韩公望。
只是态度不太正常,对王恒略做打量,见他不似此间平民的打扮。
便好似遇到瘟神,忙退避开来,目光下意识往不远处看了看,警惕道:“你问错人了,我不认得韩医师。”
“……”
王恒眉心微凝,虽不知对方反应为何如此剧烈,但对方明显不仅认识韩公望,还与之打过交道。
念头微转,他顺着对方刚才所转视线方向看去。
入眼正见街道一角,一处简陋搭就的小棚中,一名三十左右年纪的中年文士,坐在一张斑驳的四方桌旁,正在替人把脉看病。
小棚前,排队之人不少,算来得有二三十数,俱是此间贫民打扮。
“韩公望……”
这一幕放在王恒眼中,却让他对自家计较更多了几分确信。
不做迟疑,他迎着小棚,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