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嬷嬷羞赧一笑,说:“奶奶休要打趣老奴,老奴说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这是真的,她并没故意说好听的话讨好主子。吴府败落后,开支越发的拮据,各房的主子们对待下人越发的抠门,梅娇兰一来,跟他们相比,就像个大财主。
然而钱财之外,房嬷嬷更感激的是梅娇兰对下人的态度。她与另一个老妈子之前是在牛氏那里伺候的,因为身无所长又笨嘴拙舌,在那边总是遭人冷眼。牛氏把她们这俩老笨蛋拨过来,为的就是恶心梅娇兰的。
她俩也是不争气,来了后,果然是不中用的很。然而,梅娇兰却没有十分恼她们,更没把她门打发走。平时的月例、节日的赏赐应发尽发,丝毫不像正德堂那里,总是找理由克扣。
今日又经历了月牙的事,房嬷嬷心里是越发的敬服这个兰奶奶了。
那迎春见姑娘的一片好心总算没有被辜负,心里也是欢喜的很,笑着说:“那婉姨奶奶说我们心肝黑,岂不知,合府中,数她的心肝最不白。”
房嬷嬷拍手道:“谁说不是呢!”
迎春眼神望向榻上的姑娘,忽然想到什么,便稍微收敛笑容,问:“奶奶,刚才那婉姨奶奶说,她要去老爷太太那里去告您的状,她要是真去了,老爷太太若是过问起来,奶奶您打算怎么说?”
梅娇兰看了一眼迎春,轻轻一笑,说:“她不敢的。”
“为什么不敢?”迎春与房嬷嬷同时问。
梅娇兰问:“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让月牙刷马桶吗?”
迎春等人摇了摇头。
梅娇兰冷笑道:“屋子里那么多事儿,扫地,缝衣服,端茶倒水,都是活儿,可她偏偏给月牙安排了那最肮脏最低等的刷马桶的活儿。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恶心太太。”
“恶心太太?”房嬷嬷没太听明白。
迎春倒是一下子想通了,点头道:“是的了,是这样。上次因为‘昙花一现’的事,太太在老爷那闹了个没脸。这老爷素来是怕太太的,家里奴才们也是大多都听从太太的命令。可打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这婉姨奶奶八成是察觉到了什么,见老爷近些日子不常去太太院里,便趁机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好出一出常年被太太这个正妻压制的恶气。”
这时候,房嬷嬷也终于回过味来,叹息道:“月牙在正德堂的时候,只是一个三等丫鬟,极不得脸,可再不济,她也不会去做那刷马桶的活儿。婉姨奶奶一上来就让她倒屎倒尿,这从前给太太打扫院子的奴才,如今只配给她擦屁股,可不就是为了恶心太太吗?”
“可惜的是,她的心毒,太太的心更狠。她在自己屋里怎么作践月牙都行,可若是让太太知道了,那可就是捅了老虎屁股了。太太不要她的命,也会扒她三层皮。所以,婉姨奶奶绝对不敢告状,只能在心里憋着了。”房嬷嬷总结道。
梅娇兰笑了笑,没再多谈这件事。
她想起婉姨娘最后骂的那些话,便问:“房嬷嬷,三爷的生母,真的是从鲜卑国来的吗?”
房嬷嬷闻言,脸色变了变,不由压低声音说:“关于三爷生母的事,奴婢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而且大多是从太太嘴里听来的,真假未知。只知道,那位姨奶奶,确实是从蛮子那里来的女奴。”
梅娇兰黛眉微微皱了起来,“女奴?”
……
吴墨云进来的时候,青云馆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朝四周一打量,见东南西北都静悄悄的,心里感到有点奇怪。
“爷,奶奶她们该不会都吃饱睡下了吧?”阿圆问。
吴墨云没作声,背着手继续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谁知,刚经过窗户,还没到门口,便听到内室里传出一阵说话声。
声音是经过刻意压低的,却依然能听清内容。
“是,鲜卑国的女奴。老奴虽然愚拙,却到底长了些年纪,经历了一些世事。老奴还年轻的时候,大晋与鲜卑蛮夷交战,两国打了三年,没分出个胜负,倒是让不少人流离失所。这其中,有一批鲜卑女奴,被大晋俘获。那批女奴,大概有七八十个人,她们来到大晋之后,有的进入青楼,有的没入宫廷,有的被人买去当丫鬟,反正去哪的都有。而三爷的生母,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进了当时还鼎盛的吴府,又机缘巧合到了老爷身边伺候,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那阿圆见内室里的人在议论三爷的生母,顿时紧张起来。
他低着头,用余光窥视了一眼吴墨云的表情,果然看见他脸上的颜色在一点点的变冷,更是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
内室中,梅娇兰听房嬷嬷说完,心里只觉得很别扭。
无法形容的那种别扭。
“我自从来到吴家,平时诸人基本不提三爷生母的事,若是提到,也是闪烁其词,匆匆带过。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外室,或者怕惹太太生气,也不至于忌讳到如此程度吧?如今听你说来,倒是因为她鲜卑国女奴的身份了?”
房嬷嬷听梅娇兰这样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奶奶有所不知,那个鲜卑国,是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他们那个国家,上到国主,下到平民,都粗鄙蒙昧的很,与咱们大晋朝的人无法相提并论。咱们大晋朝的人,都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泥人变的,他们呢,连那泥点子都算不上,更像是牛羊马驴托生的。他们天生低贱,这其中啊,又数女奴这个阶层的人最为下贱,据说,那些女奴平时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到了打仗的时候,更是要……”
梅娇兰眉毛一抬,问:“要什么?”
房嬷嬷实在难以启齿,磨蹭半天,才挤出四个字:“充作军、妓。”
这下,连迎春都被吓到了,顿时忍不住问:“三爷的生母当过军、妓啊?”
房嬷嬷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梅娇兰沉默了。
她冷眼观察着迎春与房嬷嬷两个人的脸,发现她们俩虽然在极力掩饰,却依然忍不住流露出鄙夷的表情。
若不是还忌讳着三爷的身份,同时怕被她这个三奶奶责怪,估计她们俩早就打开话匣子,好好的鄙视一番了。
果不其然,房嬷嬷继续说:“说起来,当年那一批女奴,后来也不乏有出人头地的。这当中,爬的最高便是当年的怡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