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狱之门】关闭的一瞬间,契科夫全身失去了力气。
支撑这扇门扉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哪怕他运气爆棚,能够躲开接下来的一切,回到现实,恐怕也只剩下几天的寿命,无力回天。
不过这对他而言也没有意义。
他是当年最后的一个见证者,而如今,这段历史将会彻底尘封。
对与异常,怪物,以及不讲道理的命运战斗的人们而言,藉藉无名,就是最好的军功章。
“到此为止了。”
契科夫靠墙坐了下来,一切都已经完备,所有人都已经撤离,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的那个时刻到来就行了。
他在上衣的内口袋里摸索,很快掏出了一個小酒壶,略显艰难地拧开盖子,里面弥漫出一股呛人的刺鼻气味。
是伏特加。
无论何时何地,西伯利亚人永远会带着伏特加,哪怕在太空,哪怕在这至深之地。
他将鼻子凑到壶口,猛地吸了一口其中的浓烈气味。
因为身体原因而三十年未曾饮酒的身体产生了剧烈的反应,契科夫咳嗽了好几声,他肩膀颤抖,差点拿不稳酒壶。
“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契科夫能感受到,这一片区域很快就会沉入深渊之中,连带着所有的污染,在将来很多年内,这一片区域将从人类文明的视野之中彻底消失。
与他一起。
契科夫喝了一口壶中的酒。
炽烈的液体一接触到他的喉咙,就如同灼烧一般顺着食道往下,涌进胃部。
“咳咳咳。”
契科夫这次是真的被酒精刺激到了。
他眉头紧皱,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那些炮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周围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就像孤独,在等待一个人的死亡。
忽然,他感觉到手背有些冰凉。
“下雪了?”
契科夫睁开眼,抬起头,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从虚无的高空落下,很快就将周围覆盖成皑皑一片。
质朴的建筑,连绵的白桦林,无尽的原野,这是他的故乡,他的祖国,他最眷恋的土地。
他怔怔地望着这苍莽的大地出神。
“契科夫。”
一声呼唤让契科夫回过神来。
他回过头,看到的是娜塔莎,一位红发的女子,他所在连队的军医,契科夫清楚地记得,她救助过许多人,也有许多战友们都暗恋这位开朗活泼的姑娘,但在最后却被怪物吞噬,那可爱的有着雀斑的脸蛋被撕得粉碎,与雪一起混进泥土里。
“契科夫。”
又是一声呼唤,在娜塔莎的身边,出现了别里科夫政委,这位讲究的政委永远一丝不苟,连鞋子上都难以寻找到尘土,可契科夫很清楚,在那场战役中牺牲者的终末是何等凄惨,他是如此爱干净的一个人,却死在了最污浊的淤泥之中。
“契科夫。”
有着一口好嗓门,会在夜晚哼唱《喀秋莎》的托洛斯基。
“契科夫。”
本来是老师,会在战斗之前默念普希金诗歌的塔科夫。
“契科夫。”
身材魁梧,却羞涩如同少女,时常会因为玩笑而脸红的马科洛夫。
“契科夫。”
无数的呼唤令契科夫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
他看到漫天的飞雪,浓烈的硝烟,凛冽的寒风。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自己垂垂老矣,而他们,却年华正茂。
他看到了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看到了斯大林格勒的广场,看到了柏林街头飘扬的旗帜,那是镰刀和锤子,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让人热泪盈眶的一面红色的旗帜。
“快起来,契科夫,要开始战斗了。”
连长莱蒙托夫拍了拍契科夫的肩膀,伸手将他拉起来。
在起身的瞬间,契科夫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转瞬间,从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变成了一名青涩活泼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灰绿色的军装,胸口,是一枚徽章。
徽章以红色为底,铭刻有相互交织着的金色的镰刀与锤子。
这枚徽章,即使历经时光,穿越数十年的岁月,依旧在此刻,熠熠生辉。
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物已经改变,曾经牢不可破的同盟土崩瓦解,曾经志同道合的战友分道扬镳,就连曾经那段历史,都已经被模糊与遗忘。
这么多年了,却也有一些事情不会改变。
比如此刻。
“希望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枪的握法。”
连长莱蒙托夫将一杆枪丢给契科夫。
契科夫拿起枪,拉栓,上膛,久违的热血涌上他的脑袋,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们的事业是崇高而正义的。
“契科夫同志,我们赢得了最后的战争,对吗?”
别里科夫政委站在契科夫的身边,他目视前方,幽深的浓雾已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即将吞噬一切。
“是的。”
契科夫鼻头一酸,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再用“同志”来称呼他了。
现在,这个寻常的称呼却让他热泪盈眶。
“我们打倒了那些该死的怪物,我们的联盟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我们的下一辈们再也不用像这样战斗了,对吗?”
那位平常冷静而淡然的政委,此刻的语调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契科夫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也清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正因此,在这最后的时刻,契科夫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言。
“是的,我们做到了。”
有的红旗已然落下,可有的红旗却永远飘扬。
“那可真是,太好了。”
别里科夫政委感叹一声,他拿起了枪,站在了队列的最前面,契科夫知道,政委永远会冲锋在第一个。
巨大的轰鸣充斥耳膜,那来自不可名状深渊之中的呓语试图攫取契科夫全部的思想。
远处,苍白的幽影如同鬼魅,在这无尽的深渊之中窥探着一切生灵,发出令人惊惧的嚎叫声。
但在此之前,更嘹亮的声音已经占领了那里。
那是军号。
高亢的号声在空间中回荡。
随即,士兵们发起了冲锋。
“乌拉!”
连长莱蒙托夫以最大的声音吼道。
“乌拉!”
所有的士兵以最大的声音回应道。
“乌拉!”
契科夫以最大的声音咆哮着。
他向前冲去。
明明孤身一人,此刻在这灰烬构成的漫天大雪中却浩浩荡荡。
如同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