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俞幼泉和十善业佛谈崩的时候,镇北城上某一处四面敞亮的凉亭之内,讲经首座和翼鸿远也在洽谈。
氛围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像是两个久违的老友。
翼鸿远烹茶,讲经首座啜饮。
翼鸿远微微笑道,“幼龙建议如何?不如你飞升吧?”
讲经首座面露微笑,并没有被这句话冒犯到。
“诚如幼龙所说的那样,皇帝真的不用金锄头锄地,皇后娘娘也真的不用亲自出手烙饼。同样,幼龙也并不了解我们圣人......飞升这条路,其实老衲是考虑过尝试过的,但也的确是行不通,至于原因翼圣你是知晓的。”
翼鸿远点头,帮讲经首座再次续添了一杯茶水。
身为涯海界寥寥那么几个圣人,翼鸿远和讲经首座私交其实还不错。
在翼鸿远成圣前,甚至还不远万里,前往擎天寺听讲经首座讲过道。
只是。
二者终究还是道不同,终究难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知道,涯海界目前是封闭的,大抵从三圣门时代以来,就已经彻底封闭,外界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讲经首座微笑点头。
也唯有同为圣人,彼此才能真正交流到一起。
外人要么过于敬畏,而满口都是阿谀;眼么就是受限于眼界,根本就没有沟通的余地。
讲经首座:“正遍知师弟已经成圣,二对一,翼圣你是没有任何胜算的......翼圣退隐如何?”
“身为圣人,体外自成世界,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收敛自己的法则和道,若是再愿意以大器镇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当年,老弟为了成圣,一路走马观花,舍弃了很多,也斩去了很多,只要你愿意收敛自己的圣道,置身事外,完全就可以趁着这個时间回头看看你曾经因走的过快而忽略掉的美景。”
圣人这个境界非常超然,洒脱。
本质上都开辟出了自己的小世界,懂得如何和大世界和谐相处。
一旦翼鸿远愿意退隐,收敛、镇压自己的圣道,佛门还真没有理由过度逼迫一个圣人。
翼鸿远微微笑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又何必一直回头看?相较于追忆过去,我更喜欢着眼未来。”
讲经首座幽幽道,“素缇仙子呢?她也不值得老弟回头看一看吗?”
翼鸿远沉默。
半晌后。
“是我辜负了她。”
讲经首座:“老弟何不尝试放下?放下身为圣人的包袱,和素缇仙子双宿双栖?”
翼鸿远摇头,“身为圣人,我不仅要对心爱的女子素缇负责,更要对得起宗门,对得起天下所有信任我支持我,对得起那些我一纸召集令就背上坐镇边疆的所有道友......若要做个选择的话,我只能对不起素缇了。”
“老弟或许小瞧了老衲的心胸,我们都是人族,老衲也有慈悲心,不会对玄门同道枉造杀孽。”
讲经首座认真道,“若是老弟实在放心不下,老衲可以用佛门‘梦幻泡影’秘法,暂时让玄门诸多散功道友先沉睡。待天地法则回到仙古时代的水准,老弟可亲自出手唤醒他们。”
“彼时,留给诸位同道的不是陨落,而是更光明更璀璨的未来,长生驻世,成仙作祖,未来还有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不知道多少个千年供大家享受!”
翼鸿远目光重新恢复清冷,理智,“老哥劝我放下,但你又何尝能放得下?”
“仙古世界真就有那么美好吗?我看倒真不见得!”
“比自由更珍贵的只有更大的自由,比生命更珍贵的只有更多的生命!”
“老哥,自天庭时代到天道宗时代,再到三圣门时代九玄门时代......人类能有今日的局面真的很不容易!”
“鸿远也并不是恋栈不去之辈,但老哥的路真的风险太大太大,身为最弱圣人我真的很惊惧,害怕危机到来之时,我不能护住所想要守护的一切。”
“我们真不见得比三圣门三圣更强大,彼时三圣门还有一位圣后,这就是四圣。外加上其他势力各个时代累积下来的圣贤,那是一个远超当今时代的修行盛世,前辈们都不能解决的大敌,鸿远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快泯灭在时光里......”
讲经首座微微沉默。
这的确是非常无解的一个问题!
半晌后。
讲经首座道,“老衲多次梦回仙古,对仙古时代的法则理解甚深。现如今,更是彻底走到了圣人路的尽头。”
“天下一统后,收纳天下信仰必然可以铸就一个无敌的信仰身,这就是两尊最强战力。”
“一旦仙古法则回归,就算有些许敌人跟着回归,但也必然像是回归的堕神,有一个虚弱期,而老衲则能趁着这段时间,突破圣人极限,镇压这些回归的邪祟,也都是在预期之内的事。”
翼鸿远:“......”
“首座,老弟理解你威压天下千年的无敌自信,但我们不能将未来都赌在一种可能性上。”
“未虑胜先虑败,首座可曾考虑过一旦失败,又会如何?”
讲经首座回望远古,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天庭会崩塌,天道宗也会湮灭,无敌天下的三圣门也在辉煌过后走向湮灭......但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人,明天的太阳都会继续升起。若是老衲和佛门失败了,老僧绝不会苟活,会一力补天阙!”
“老弟既然如此放心不下,何不收敛圣道,做给老衲查漏补缺的纠察?”
翼鸿远望着讲经首座,忽然感觉眼前这位真有些疯魔了。
要么是开万代繁荣的唯一圣,要么就是拉着整个世界陪葬的唯一魔。
翼鸿远:“首座鸿鹄之志高远,鸿远身为弱小一圣人,终究还是无法理解你的无敌自信......我会护住南方半壁江山!”
讲经首座叹息。
他知道这次围炉茶话终究还是没能谈拢。
讲经首座叹息,“七千年沧海桑田,老衲不是第一个想要恢复古法盛世的存在,未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自仙古以来,今法就像是一座大坝,将时光长河截流......只要修士还困于寿命限制,只要修士还想要打破禁锢,继续向更高的险峰攀登,打破这横亘的大坝那是必然的!”
“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老弟你承不承认,今法自出现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被打碎?”
“还有幼龙所展现的无敌路你看到了吗?完美兼容神法,甚至还有仙气萦绕......这一切都不是宣告着古法必然会回归吗?”
讲经首座的话语,翼鸿远明白,也能理解。
他这话很朴实,但却是如此的无可反驳。
修行,本就是逆取而顺守。
这就像是圣路,和大天地对抗的同时又和谐相处。
寿命,修为,功果,都需要自己去逆取。
相较于仙古天地,今法天地的确是挡了很多人的路,甚至是包括他自己。
但是。
翼鸿远也明白一个道理——防守永远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最后最无奈的选择。
若是拳头足够大,能够好好跟所有人都讲道理,相信圣王圣后也是愿意讲道理的。
但拳头不够大,道理终究讲不通啊......
翼鸿远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壶,再次给讲经首座续了一杯茶水。
讲经首座明白了翼鸿远的意思。
端茶,送客。
于是,讲经首座也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将里面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讲经首座起身,满面悲苦,惋惜道,“遗憾,老衲之老友又要少一个了。”
翼鸿远双眼明亮,身上的战意一点点升起,“和首座一战,一直是鸿远最大的心愿,能战死在首座手中,是鸿远的福分。”
讲经首座不言。
脑海中不又浮现出种种曾经关于翼鸿远的传闻。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这世上或许将再无昔日那个意气风发风采绝世的无双公子......惆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