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放童生服后,许开和黄图回到了自己的家。
二人的住处离得很近,因此许开能够看见黄图门口围拢的一大堆人,各个手里提着分量不轻的礼物,笑得很谄媚。
这是自然。天言大陆的童生的分量与前世的童生不可同日而语。天言大陆的童生已是修行者,与凡人区分开来,不必交税,不用参加徭役,要知道这可是前世秀才才有的特权;若是参军杀敌获得功勋,当官也不无可能。
按照以往的经验,童生试前十有很大概率考上秀才,成为举人亦是有望,自然有许多人来讨好黄图。
相比之下,许开门口简直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二个人犹豫了下,送了一点礼物行了個礼就走人。
天言大陆的识字率相当高,现在全县都知晓了许开那篇两问甲等最上的答卷是何等的“低劣”,不少人怀疑其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认为许开这个童生头衔必会被迅速剥夺,甚至还可能被降下责罚,因此大部分人都巴不得离许开远点。
许开没有在意,准备开始弄今天的晚饭。
忽然有人叫门:“许开,出来!”
许开应声而至。
来人许开有印象,是今天落榜的一人,不过成绩相当靠前,据说若是再前进一名就可以成为童生。
若真是如此,他对于许开自然也最是怨恨。
他拿着一张纸,上面抄写着许开的第二问的回答:“你写的这狗屁不通的东西,也能成童生?我劝你还是自废文气,免得圣人责罚下来尸骨无存!”
科考舞弊的结果极其严重,他说的话并不为过。
许开平静地说道:“我记得你是叫严河对吧?”
“嗯?”
“你觉得我写的哪里不对?”
严河大怒:“没有文理,没有引经据典,甚至还是用白话所写,你这回答哪里配得上甲等最上!内容也是错得一塌糊涂!”
“我说的就是内容。你觉得我提出的这三条,有哪一条是错误的?”
严河一愣,看着许开的回答,略一思索,便说道:“且看你这第一条,‘物体在不受外力或受平衡力的作用时,总是保持静止状态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力是支持物体运动的关键,没有力,物体如何运动?”
许开了然,看来这个世界的自然科学还停留在亚里士多德阶段,于是他拿出一只碗放在桌上,微微用力,碗用桌子这边滑向另一边:“碗在桌子上滑行,我并没有碰到它,又怎么来力去支持它运动?桌子倒有一些摩擦,可那是阻止碗滑行的,又怎么支持碗的运动?”
严河一愣,看着桌上的那只碗,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于是许开接着说:“你在生活中或许也因一时生气扔过东西,那些东西离开了你的手也在运动,你是怎么提供给它力的?”
“物体都有维持原本运动状态的性质,我将其称为惯性,碗的滑动、你乱扔的东西其实都是依靠惯性才继续运动的……不,其实你乱扔的东西还有重力的作用……算了,那东西太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讲吧,你只需要记住我前面所说的就行了。”许开摇摇头,继续去准备自己的晚饭。
“那这第二和第三……”
许开回头,接着为严河解释。
严河自出生起就苦读经书,对自然科学了解不深,一些定式思维难以改过来,他时而不解地皱着眉头,时而对着许开怒喷“一派胡言”,但许开一直为对方细心讲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修行体系的天言大陆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但修行者多,普通人更多,普及科学知识或许会有所帮助,所以许开目前虽不会主动去公开开课,但若有人提问,他也愿意为对方讲解。
是的,来找茬的严河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求学的学生了。
终于讲完,严河愣愣地回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打开。
而这时,黄图提着酒肉也来到许开家前,他看着回去的严河的背影,微微皱眉,问道:“他来找你麻烦了?”
许开摇了摇头:“求学而已。你应付完那些人了?”
“唉,别说了,麻烦死了!今日你我都考上了童生,是大喜,当共饮一杯!”说着走进许开家里。
许开无奈地准备两人份的晚饭。
许开不喜饮酒,但天言大陆普通人喝的酒度数极低,跟前世的醪糟差不多,唯有那些修行者才有高度数的酒,因此许开也痛饮了几大杯,丝毫没有醉意。
倒是黄图脸色微红,已有几分醉意,他问许开:“你跟我透个底,你小子这次到底有没有作弊?”
许开哭笑不得:“说了多少次,你也知道童生试由天意榜全权阅卷,天言大陆历史上,府试、院试、会试乃至殿试都出过舞弊,唯独考童生的童生试没有出过问题,难道要从我开始创造历史?”
黄图摇头晃脑:“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写的狗屁是什么东西。”
许开认真地说:“你现在已有几分醉意,我给你说你也记不住,等你醒了再说吧。”
黄图不高兴了,文气一冲,醉意当场消失一空:“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许开认认真真地解释,黄图认认真真地学习,最后感叹一声:“没想到这种平常之处也有不平凡的地方。你写的这些看起来有些反直觉、反常识,但实际检验的话,会发现你写的竟然都是真的。”
说完,他又灌了一口酒:“不过也终归是些奇技淫巧罢了,算不得大道。”
许开不说什么。天言大陆十万年的历史形成的观点不是区区一个牛顿三定律能推翻的。于是他无言地吃菜。
“解释得不错。”一道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二人一惊,连忙回头,却见竟是县令大人在他们身后。二人连忙行礼。
县令淡然道:“不必多礼。我没想到你写的东西倒也真有一番道理,不过正如你这朋友所说,你写的这些不过是奇技淫巧,当不得大道,日后还是要多读圣贤书才是。你第一问写得确实好,没看过经书是写不出来的,勿要在这些小道上浪费时间。”
许开低头行礼,没有反驳,只是问道:“不知县令大人所来何事?”
县令拿出一封信:“你是大历百年来未有过的两问甲上的童生,在这上阳县有些屈才了。”
“是甲等最上。”许开纠正道。
“……”
黄图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没捂住这厮的嘴呢。
县令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我为你写了一封推荐信,你可持之前往我定州的国院学习。”
两人大惊,州国院那可是至少排名前列的秀才才可去得的地方,许开一介童生,何德何能?
许开接过信,面色有些狐疑。
县令为他解惑:“我知晓你所想。我区区一县令当然不具备举荐一童生去往州国院学习的资格,但有一位大人物欣赏你的才干,信上的章便是那位大人的私章,持此你便可在州国院畅通无阻。”
许开了然。
县令既然不打算说那位大人物是谁,那他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那不如不问。
他收起信端详了一阵,忽然说道:“我可以带黄图一起去吗?”
此言一出,不仅县令本人呆住了,连黄图也被吓了一大跳。
县令沉默了一阵,闭上双眼,好半晌才回答:“可。”
黄图感觉自己心脏都要停跳了。
许开忽然又说道:“我没路费。”
黄图急得想亲自上手给许开来俩巴掌,童生就能前往州国院是何等光荣的事,他竟然还提条件?
县令深吸一口气,心说这就是那位大人物看重的人?一般的童生若是得到如此荣誉,倾家荡产都得凑够前往州国院的路费,他竟然还敢问自己开口要。
不过一般来说也不至于。能前往州国院学习的童生都是人中龙凤,别人巴不得往上贴着送礼。
他刚想呵斥许开,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令他浑身一抖,最后还是从口袋默默拿出一张银票。
“这是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二人前往州国院。”
许开面不改色地接过银票,拱手道:“谢过大人。我与黄图很快就出发。”
县令一言不发地离开。
许开把银票对准蜡烛的光,仔细端详。
黄图没好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得了,县令大人给的,还能有假?”
说罢,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你竟然肯带上我去州国院,多谢你了。”
“我缺个端茶倒水的仆役。”
“滚。”
“那你别去。”
“开哥莪错了,我替您倒酒。”
倒满酒后,二人碰杯再饮一杯,许开忽然说道:“我们后天就走。”
黄图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走得这么急?”
即使前往州国院是天大的荣誉,许开也走得太快了些。
许开指了指黄图门口那被踏破的门槛:“不走得早,估计后天我家门槛得跟你家一样。”
黄图了然。科考舞弊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每次发生都有圣人亲自出手审查,而这次的“舞弊”又只是童生试这等小事,若是过了一天许开依旧安然无恙,那他那份两问甲上的答卷只怕并无内幕,到时巴结讨好的人只怕比自己的还多。
许开再次将酒一饮而尽:“门槛太贵,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