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倾盆大雨，唐约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帮忙照顾一下董大爷才行。

董大爷腰有老毛病这件事唐约早就知道，不然的话当初他也不会帮董大爷去医院天台拿废纸箱，也就不会遇见万千。

老人家岁数大了，阴天下雨犯老毛病也很正常。

唐约开启了董大爷床上的电热毯，避免阴雨天潮气侵袭。

“早上吃了没啊，董大爷。”

“吃过了，我自己煮的大米粥还有早市买的咸鸭蛋。剩下的鸭蛋在冰箱里呢，你想吃一会儿你就带回去。”

“拉倒吧，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我这来一回赶上您犯老毛病了，那我不得帮个忙让您中午吃上热乎饭吗？”

“你小子就是重情义，等以后我完犊子了，我那点遗产全……”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您先躺着，我帮您收拾一下屋子，再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中午做点饭。下午要是还不见好转，我就带您上医院去。”

唐约说完就走出了董大爷的房间站在了客厅里，万千跟在他身边，唐约转头看向她，冲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带龙崽回去吧，我在这里帮帮忙。”

在唐约的思维里，董大爷跟他关系亲近，自从他搬到这边来住以后，一老一少没少打交道。

董大爷知道他平时一个人独居，还以为他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凡买点熟食都得叫上他。

他帮忙是应该的，但是万千不一样，万千跟董大爷没见过几次面，算不得熟悉，唐约才不想让万千帮忙。

“我在这里帮你，之前董大爷还说要给我红包来着，他是好人，我愿意帮忙。”

万千的语气很坚定，唐约见状也就没多说什么。

龙崽趴在门口，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行吧，那就先帮忙收拾收拾屋子，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中午炒几道菜，不行外卖加個餐。”

两人在厨房的冰箱里看了一眼，还别说，食材储备还不错，都挺新鲜，看样子应该是董大爷昨天去早市买回来的。

唐约拿扫帚扫地，万千用抹布在各处擦拭灰尘，两人也算得上是分工明确。

他们忙活的时候，龙崽就悠哉在地板上走着，一直来到董大爷所在的房间。

可能是老毛病犯了导致精神状态不怎么好，董大爷闭着双眼，看样子是睡着了。

龙崽盯着躺在床上的董大爷看了半晌，又转头看了看正在客厅打扫卫生的唐约，之后伸出前爪搭在了垂落在地面上的电热毯线上。

董大爷家的房子看上去跟唐约住的房子面积差不多，毕竟上下楼住着，这倒也正常，而且构造也差不多，所以唐约和万千打扫卫生的时候也算是熟悉环境，再加上今天他们都没事情做，索性就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

不说十全十美，就卫生清洁的角度来讲，肯定是比之前好上许多倍的。

“中午做些什么菜呢，我来想想……西红柿炒鸡蛋、炒土豆丝、拍个黄瓜……这也没荤菜，我外卖点只烤鸭吧……”

唐约很快就盘算好了午餐的内容，万千听他这么讲，觉得要做的菜也不算困难，当即自告奋勇宣布出手。

“我来做。”

唐约没拒绝万千的好意，应该说万千会选择这么积极主动的帮忙，反而让唐约觉得很开心。

尽管万千有着七重人格，但她的每一重人格都并不冷漠。

就算外表冷漠，内心仍旧火热。

“哎呦……真是麻烦你们了……”

董大爷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唐约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您怎么起来了，都犯老毛病了就好好休息呗，一会儿做好午饭我们再叫您吃饭。”

“没事，我这腰啊，就跟忽然好了一样，一点不疼了，明明之前还有阴雨天加重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董大爷嘴上念叨着，同时扭了扭腰试探一番，确实如他口中所言，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龙崽慢悠悠从董大爷的房间里走出来，对于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就趴下睡觉了。

临近正午，就算董大爷身体无恙了，可是唐约和万千来都来了，肯定也要帮忙做顿饭再走。

董大爷的家和唐约家差不多，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做饭的锅碗瓢盆都很齐全，并不算简陋，这也得益于他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以及乐于接受新鲜事物。

万千在厨房洗菜做饭，唐约原本想要帮忙，但是被万千以视线赶了回来，他也就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董大爷聊聊天。

董大爷循着唐约回来的方向看向厨房，此刻万千正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午饭，看上去非常可靠。

“真是个好姑娘啊，你小子可别错过了啊……”

“谁说不是呢……”

唐约轻声回了董大爷一句，他的视线同样看向厨房的方向，对于万千的表现，他真的很满意。

万千是那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孩子，容貌姣好气质出众，能跟他生活在一起，是他的福气。

对于这一点，唐约一向心里有数，所以他从未觉得万千欠自己什么。

他甚至一度觉得，是他欠万千很多才对。

“她家里是咱本地的吗？”

“不是，她是小连人。”

“那咋到咱们沈城来了，是到这边来工作的吗？”

“本来是来看病的，我那天帮您去二院天台拿纸壳箱的时候，正好遇见她。”

“啥病啊？”

“没什么病，算不上什么大事。”

唐约嘴上含糊敷衍过去了，他不是不愿意告诉董大爷实情，只是说起来太麻烦了，他也担心董大爷年纪大了不懂什么七重人格，误以为万千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唐约不希望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万千，万千是正常人，而且比这世上所有的同龄女孩子都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这就像是从前唐约对于精神病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觉得是疾病的一种，但如今他就很不愿意听到这类词语，因为会影响万千的心情。

人们大多总会抱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吃瓜群众想法，但是哪天要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也就笑不出来了。

就像唐约从小到大也听过许多扶摔倒老人被讹诈的事件，但当他真正面临那一刻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宁可信其有。

就算他有优渥的家庭环境支撑，但更多的还是他愿意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毕竟一旦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坏人比好人多，那你就会觉得周围全是坏人。

人总是要想开一点的。

没过多久，外卖小哥也把切片烤鸭送过来了。

烤鸭三十一只，算上配送费和包装费也才不到四十块钱，按现在的物价来讲，不算特别贵了。

这家店唐约知道在哪里，以前他步行回家路过店门口的时候，心情好也会自己买一只烤鸭回家慢慢吃。

生活嘛，总要靠自己来寻找乐趣的。

“给我吧，我来把烤鸭放进盘子里。”

万千一边说着一边从唐约的手上接过烤鸭的包装袋，之后再度返回了厨房。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唐约之前计划好的午餐内容，西红柿炒鸡蛋、炒土豆丝、拍黄瓜。

万千将装盘的烤鸭端上来的时候，也算是凑齐了四道菜。

“厨艺不错。”

唐约主动出言夸赞，万千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总是表现得严肃认真，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给人的感觉很可靠，却也容易让人觉得她没有情调。

董大爷看着桌上的饭菜，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这整得还挺丰盛。万千，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妻子，谁要是娶了你，那家里祖坟都得冒青烟。”

董大爷的夸张说法把唐约都逗笑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家祖坟在哪里……

万千没有回话，但是迎着董大爷目光的时候，万千的嘴角还是努力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至少这样显得比较有礼貌。

唐约原本想要让董大爷落座，谁知三人刚各自坐好准备开动，董大爷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径直朝着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走去。

唐约和万千都一头雾水，彼此对视一眼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董大爷，吃饭啊，您干嘛去？”

“哎呀，别问，等我一下。”

董大爷冲着唐约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跟过来，然后就自己回房间去了。

董大爷很快就回来了，只不过这次他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红包。

“您看您又搞这个……您要再这样，我和万千以后也不能来了，这算怎么回事……”

唐约一看红包就明白董大爷什么意思了，当下便立刻拒绝。

董大爷白了他一眼，之后笑呵呵将手上的红包递向了万千。

“拿着吧，你董大爷我可是讲究人，你一个小姑娘，又在莪这里帮忙打扫卫生，又给我做午饭吃，我可不能差事。”

“不用了董大爷，我不能要，这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别说你跟唐约都没结婚，你们就算是两口子，你又不是我女儿，就没这个责任跟义务到我这里来帮忙。”

万千仍旧不愿伸手去接红包，唐约也在旁劝说董大爷收回去，只是这一次董大爷铁了心必须把红包给万千。

“你要不收这个红包，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到时候我要是一激动气死了，你就后悔去吧。你要不收，饭我也不吃了，我活这么大岁数，没吃过白食。”

唐约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

“您老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别这么诅咒自己……”

董大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万千也没办法不收了。

她双手接过董大爷递过来的红包，光是用手一接触，那种厚度就不是几百块能赋予的。

“您想给红包也可以，给个两百块就得了，您给这么多，咋地，想让万千以后定期到这里来给您做饭打扫卫生？我可跟您说好了，就算万千收了这个红包，那她这个人可还是我的。”

“你小子……”

唐约跟董大爷开着玩笑，董大爷也乐了起来。

他早就觉得跟唐约很合得来，唐约从来不拿他当老头看，还管他叫董大爷。

万千将红包放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听唐约对董大爷声明自己是他的人时，她原本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反驳的话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的时候花出去的钱能让自己开心，那就值得。更何况是给万千的，以后要是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都已经进公墓了，你们就当这是我给你们的贺礼，也不枉咱爷俩儿认识一回。”

“您能不能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可得长命百岁呢……”

唐约感到很无奈，董大爷总是用一种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语气跟他说话，虽说董大爷自己不在乎，他听了肯定心里不舒服。

人们对死亡心生畏惧，不只是因为自己害怕面对死亡，更是因为害怕亲朋好友被死亡带走。

董大爷笑呵呵夹着菜，一边吃着一边夸万千手艺好。

“你看看这西红柿炒鸡蛋做的，它就是有那个味道，你猜是什么味道？”

董大爷看向唐约，唐约夹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吃，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

“这里面有爱情的味道。”

“……”

唐约觉得胸口一闷。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家庭聚餐时听到他爸的发言……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吃柿子炒鸡蛋，每回我跟我媳妇吵架，她要是给我做一盘柿子炒鸡蛋，那就证明她消气了，我俩就和好如初了。这是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每回吵架我们冷战谁也不跟谁说话的时候，我就期盼着晚上餐桌上能出现一盘柿子炒鸡蛋。”

董大爷一边吃着一边说起往事，苍老下垂的眼睑仿佛也在诉说着暮年的感伤。

“那后来呢？她每次都给您做西红柿炒鸡蛋吗？”

万千主动开口询问，董大爷笑了。

“后来她生病走了，那几天我失魂落魄的，总觉得她还在。她得病我没哭，看到她遗体的时候我也没哭，几天后我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放坏了的六个柿子和一盘鸡蛋的时候，哎呀，我靠在冰箱上，哭得跟个王八犊子一样。”

董大爷边说边笑，笑得直用手背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