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唐约都看不懂万千。

从最初相识时她自述的七重人格，到真正去跟她口中的七重人格逐一接触，在这段经历里，唐约刷新过很多认知。

他能通过万千了解该如何跟女孩子相处，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同龄女生很麻烦。

可这一次，换成万千看不懂唐约了。

黑暗里，她伏在唐约的胸口，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并未如先前那般因为一些浅薄的亲密接触就心跳加速小鹿乱撞，反而如一条宁静悠远的长河。

万千看不到唐约的表情，但她仍旧眨眼注视着唐约。

用眼睛看不到的话，那用心试一试呢……

唐约握着万千的手腕，始终未曾松开手。

他的力道并不重，万千也并未挣脱，任由他胡作非为。

或许唐约的做法也称不上是胡作非为，只是白天下了大暴雨，夜晚开窗通风，如今空气潮湿，以致周身寒冷……

方揽美人入怀取暖。

“你想干嘛，还不松手？”

万千的语气很轻，带着几分嗔怪，听上去少了些妩媚，多了些清澈如水的柔情。

“你本来不就想夜袭我么？与其在我睡意正酣时靠在我身边，不如趁着我意识清醒，还能感受一下怀抱里的软玉温香。”

唐约口中话语有理有据，万千愣了片刻，口中传出了娇笑声。

“那好，都依你。”

她松了口气，将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稍稍舒缓，同时将头靠在了唐约的胸膛上。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这么相信我是正人君子？”

唐约低头对着万千轻声开口发问，万千适应周边环境的能力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我不相信。”

“那你还……”

“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天这么主动。”

万千以修长的手指在唐约的胸口敲击着未知的节拍，唐约很聪明，但她也不傻。

“一方面，种种迹象表明我侵袭其他人格的可能性最大。而另一方面，你觉得你会怀疑我这件事，本身就心中有愧。”

“……”

万千的话就像是一根细针，把唐约胸腔里的气球戳破了。

“你越早与我产生接触，就越早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你没睡着，在这里等我，不就是想让我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么？”

唐约叹了口气，伸手再度打开了床头灯。

他低头看向万千那张动人脸庞，她不气不恼，嘴角挂着甜美的微笑。

“抱歉。”

唐约的声音很低，带着浓烈的自责。

“没关系，能成为你的怀疑对象，恰好能说明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我。”

“你还挺会自我PUA的。”

“何止是PUA，CPU和ICU我也会。”

“噗……”

唐约觉得心里很轻松，这都拜万千的善解人意所赐。

“所以……你还觉得是我吗？”

“我主观上一直都没觉得是你，只是从客观角度讲，你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哎呀，你这么讲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就找我背锅。你为什么不去联想到周六的万千呢，还不是因为我在你心里留下的印象本就不好。哎，男人啊，真是薄情呐……”

万千口中碎碎念着，撇嘴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或许是因为你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太好了吧……”

唐约觉得是时候转移话题了，虽然他之前觉得跟周四的万千商量这种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如果真不是万千所为，那她就能跟自己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了，同时她也是十分强大的助力。

唐约觉得或许通过周四的万千，自己能够窥见其他日子里万千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觉得会是谁？”

唐约对着万千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万千的表情有一瞬间显得非常微妙。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鬓边的柔软发丝，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的唐约以及旁边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床头灯。

“是谁都有可能，包括莪。”

万千望向唐约的表情非常认真，是唐约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认真。

周四的万千与其他万千不同，她本就是小恶魔一样的角色，能够完美拿捏唐约的各种心理，很多时候唐约都觉得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但还是会被万千看穿心底所想。

就像刚才万千看穿他的想法时一样。

唐约微微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万千这句话。

她将嫌疑圈扩张的太大了，甚至将她自己都包含在内。

万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上去十分潇洒。

她心里清楚，哪怕她不在，对于唐约而言，这注定是一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夜晚。

事实也确实如此。

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闭环之中，万千的七重人格都很好，他并不认为哪一重人格会因为一己私欲对其他人格发动人格侵袭，但事实就是如此。

周三的万千不会故意说谎，这一点唐约完全相信。

翌日清晨，窗外的麻雀又在发出吵闹的声响，董大爷的爱心投喂行为对于唐约而言，确实比闹钟更有用。

唐约睁开双眼，想着自己这一夜都在闭着眼睛沉思，一时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失神。

这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脑海中的画面里全是与万千的七重人格共处的美好画面。

他不觉得其中哪一幅画面有弄虚作假的成分，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万千的身上会发生人格侵袭这回事，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万千的七重人格都相安无恙，切换人格的时间也非常精准，每一重人格拥有的时间都是相同的，这明明很公平。

唐约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只有自己在上面的大床，心里还觉得挺失落的。

以前唐约听其他人跟他说过，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不正经的，一种是假正经的，他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正人君子，出淤泥而不染。

如今想来……

可能正人君子只是自制力比较强吧，大概……

唐约掀开被子下了床，拉开窗帘换了身衣服，出门寻找万千的身影。

这套流程似乎已经成为唐约清晨醒来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内容了。

唐约前脚刚出房门，万千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吓得他一激灵。

“你在找我吗？”

唐约一个后跳，看向正笑眯眯望着他的万千，表情非常无奈。

“你别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行不行……”

“我要是女鬼就好了，我们就能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了。”

万千抿嘴笑着，她脑后扎着一根松散的麻花辫，鼻梁上戴着黑色圆眼镜，上身穿着件白色短袖衬衫，下身则是一件绿色的百褶短裙。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气质淡雅的森系女孩。

只可惜唐约知道周四万千的真面目，这让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一直在我的房间门口等我？”

“难不成你觉得我在你的床上等你醒来比较好？就像上周那样？”

“……”

万千提及上周与唐约清晨时分在床上见面的事情，搞得唐约有些尴尬。

他伸手挠了挠头发，努力转移话题。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要吃好。

“早上吃什么……”

“巧克力炖牛腩和辣炒果冻，你选一个吧。”

“选项里怎么没有你？不加上你我实在是无法认可。”

“好，那就巧克力炖牛腩、辣炒果冻和甜美可人的我，你选一个吧。”

万千嘴角带着坏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期待着唐约的回答。

“巧克力炖牛腩吧，最起码算是个荤菜。”

唐约的回答十分果决，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万千放下双手，缓缓握紧成拳。

她没想到唐约也有敢捉弄她的一天。

当然，万千没地方去弄巧克力炖牛腩，她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唐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万千在开玩笑，所以自己也以玩笑话回应。

只是当万千将早餐端上来的时候，唐约挑了挑眉，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疙瘩汤？”

面前的白瓷碗里，是冒着香气的疙瘩汤。

里面还放了鸡蛋和番茄，看上去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怎么，不喜欢？觉得还是巧克力炖牛腩比较好？”

万千的反问声里没带什么好气，女孩子都是记仇的，更何况今天出现在唐约面前的还是周四的万千。

“哪能呢，我最喜欢疙瘩汤了，我爱疙瘩汤！”

唐约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有点烫嘴。

“那我和疙瘩汤，你爱哪一个？”

“疙瘩汤。”

“切，身在福中不知福。”

“负责吃疙瘩汤和负责做疙瘩汤我还是分得清的，别想占我便宜。”

唐约正气凛然。

万千觉得自己不能再小看唐约了，他好像不是上周那个可以被自己放在掌心里随意揉捏的蝼蚁了。

今天的日程安排万千知道，她要陪同唐约去参加一场特别的家庭聚会，其中客人包括天胡一家和常情一家，东道主则是白言一家。

“我们几点出发？不是说今天要去参加家庭聚会吗？”

“早着呢，往常的约定时间都是下午两点钟，吃完午饭去，吃完晚饭回来。”

疙瘩汤没那么烫嘴了，唐约吃了几口，咸淡适中，味道相当可以。

“那我们上午有工作吗？”

万千转而问起了工作的事情，这种事情唐约早就计划好了。

“没有。”

“为什么其他万千都有工作，我没工作。”

“因为怕你砸了我沈城万事屋的招牌。”

“不是吧，换好衣服坐在书店门口睡觉的事情我也能干啊，哪个万千不能干？”

万千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尖锐，与她淡雅恬静的外表格格不入。

“问题是你不喜欢睡觉。”

“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

“睡觉。”

“不，你不喜欢睡觉。”

“那我喜欢什么？”

“你喜欢跟我一起睡觉。”

“……”

唐约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万千觉得很火大。

她知道，如果她说唐约占便宜不要脸，唐约就会把她主动夜袭上了他的床的事情拿出来说事。

毒，太毒了。

万千甚至觉得唐约专门研究过关于如何跟周四的万千相处，或许他可以出一本书。

万千努力控制着情绪，唐约一边吃着疙瘩汤一边抬头望着她。

“吃啊，你怎么不吃啊？”

“我下毒了。”

“下的什么毒？”

“砒霜。”

“不不不，不是砒霜，是和我入对成双。”

“……”

唐约几大口吃完剩下的疙瘩汤，双手抱起碗仰头将最后一点也吃得干干净净。

“多谢款待。”

“不用谢，等会儿你就毒发身亡了。”

“那在此之前你跟我去民政局吧，我死了你还能继承点遗产。”

“你哪有遗产……”

“说的也是，我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你跟我一起过日子，除了因为爱，还能是因为什么。”

“……”

万千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绞痛感。

不要脸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更何况唐约还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

万千那碗疙瘩汤没那么多，所以尽管生气，她也在同一时间吃完了。

唐约拿着碗和勺子去厨房里的水池旁清洗餐具，万千就坐在餐桌旁边，手肘拄着桌面偏头望着他。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从未在周四吃过任何亏。

在万千的七重人格里，她既能锋芒毕露又能韬光养晦，堪称全方位无敌，是万千对外界的刀剑加以反击的最强底牌。

只是此刻她虽然被唐约弄得火大，看着唐约在厨房里清洗餐具的背影，她还是难免出现和其他万千一样的想法。

这种想法对于过去的她而言或许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喜欢现在的日子。

这种能跟一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悠哉度日偶尔拌嘴的时光，对于从前的万千而言，想都不敢想。

“唐约。”

万千对着唐约的背影出声，厨房里的唐约闻声转过身来，朝着餐桌这边探出了身子。

“嗯？怎么了？”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女生，你会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唐约并不认为周四的万千会问出这么保守含蓄的问题。

“会吧。”

“可是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我又不能为人类开枝散叶繁衍后代。”

“拉倒吧，我自己都活不起呢，还传什么宗接什么代，扯什么王八犊子。”

“那你不怕你家里绝后吗？”

“我听我爸说我家一共也没几代，大不了就到我这里血脉绝版，我家本身也不是帝王之家，家里又没有皇位需要继承。”

唐约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总是这样，好像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变得紧张起来，任何困难到了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万千不死心，她不信自己不能给唐约出个难题。

“那如果在让你吃一口巧克力炖牛腩就能让其他人重新出现和只能与我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空荡荡生活一辈子之间，你选哪个？”

万千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圆眼镜框，坐在餐桌旁安静等待着唐约的回答。

她在这偌大天地之间称得上是孑然一身，但唐约不一样，他有亲人朋友，有长辈邻居，这些人际关系都能成为他的牵挂。

如果唐约选前者，万千就可以说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如果唐约选后者，那万千就可以说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两边都是地雷，万千知道，唐约同样知道。

唐约注视着万千那张绝美的脸庞，仿佛在上面看到了后者计谋得逞后展露出的狡黠笑容。

“我选择吃一口巧克力炖牛腩，然后和你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唐约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这二者本来就不冲突，难道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