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胡这辈子都没想过他会陷入一种到处找爹的困境里。
他知道他爸天幺九肯定不在这里,所以他不明白乐乐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按照天胡对乐乐口中的那位麻将之神的了解,这个时间,那个男人应该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傻笑呢……
难不成是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报的是他爸的名字?
不会吧,连個证件都不用出示,他可以说自己叫天幺九,别人也可以说自己叫天幺九啊……
天胡好像明白为什么乐乐会这么觉得了。
如果冒名顶替的人不只是他一个,那这里肯定还有别的天幺九……
“不知道谁才是天幺九……”
乐乐口中念叨着,略微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为难。
“你要用五块钱赢五千块,因为这样才能离开这里,这一点我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还想着用五块钱赢十三万呢?恕我直言,这种想法也太不切实际了……”
天胡已经努力将自己的话说得委婉含蓄了,用五块钱赢十三万,就算是他爸在这里,也不会选择这么做。
赢不赢得到是一码事,带不带得走是另一码事。
天幺九只是喜欢打麻将,从来不会用自己的天赋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赢光。
他一般都会在赢了钱以后再故意输回去,对方也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只能接受这份来自麻将之神的善意。
“我知道不切实际,是因为白马楼放出了消息,今晚那个麻将之神天幺九会出现在这里,我才特意赶过来的。”
“该不会是假消息吧,那个天幺九闲着没事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应该不会,白马楼的老板在这里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大人物,应该不会是假消息。”
“……”
天胡无语。
“我之前在网上搜了搜那个麻将之神的照片,每张照片出现的人物都不一样,所以我也不能确定那个叫天幺九的人长什么样。”
“毕竟他很低调嘛,而且网上冒充他招摇撞骗的人挺多的,你当心自己也被骗了。”
“你很了解他么?”
“不是,我猜的……”
天胡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面前偌大的空间里摆放着许多赌桌,这种地方显然不适合他,他也不会在这里暴露自己天大少爷的身份。
赌桌旁坐着的客人多半西装革履,天胡穿着休闲装,跟乐乐一起站在门口附近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刚进城的土包子。
“五块钱能押注吗……”
天胡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五块钱……
他家小区门口超市里那种摸号抽奖换弹力球的东西都得五块钱一次了……
他原本想说他可以借给乐乐一些钱,但正所谓救急不救穷,更何况财不露白的道理他是清楚的。
“能,但是最多只能赢五块钱。”
“哦,我懂,避免有人空手套白狼对吧。不过这地方入场费都得五千,谁会拿五块钱过来搞这些……要不我借给你九十五块钱,你凑个一百块,输了我也不管你要了……”
“那你有现金吗?”
“没有,现在都是微信支付了,我出门都不带现金了。”
“这里只能用现金。”
“好吧。”
天胡跟在乐乐身边,逐渐朝着场内走去。
每一张赌桌的玩法都不一样,不过天胡觉得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五块钱肯定算小赌吧……
“你为什么要用五块钱赢十三万,是因为你欠了追你的那些人很多钱吗?”
“嗯。”
“高利贷?”
“嗯。”
“为什么借高利贷?”
乐乐选择了沉默。
天胡看着她银灰色的短发,发尾刚到肩膀,她低下头的时候,眼神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天胡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没事,五块钱能押什么,你看看,我们先把五块变成十块再说吧。”
天胡嘴角带着和善的笑容,乐乐抬眸看向他,不明白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或许五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吧……
但这已经是她的全部了啊……
红烧猪蹄用筷子是很难夹的,家里的晚餐不像外面的场合那么正式,唐约家里也没有塑料手套可以用。
万千用筷子夹着猪蹄咬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唐约看在眼里,表情有些无奈。
“直接用手拿着吃吧,家里也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在乎淑女形象。”
女生多少还是比较矜持的,听唐约这么说,万千仍旧没有主动出手,还是唐约拿起一块红烧猪蹄大口咬了一口,酱汁沾到嘴角,让人看了就觉得非常美味。
万千依样画葫芦,和唐约一样放弃筷子拿起猪蹄,这样吃起来果然更加方便了。
“你在我面前顾及形象,那证明我在你心里有一定地位。你在我面前不顾及形象,说明你不拿我当外人。不管怎么说,我在你心里都是非常重要的。”
唐约又在陈述自恋式话语,万千安静听着,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唐约说起这些话来的时候,脸庞上洋溢着自信的神情,仿佛这就是事实一般。
万千不想打击唐约,她也不会让唐约失望。
她眨动眼睛安静看着唐约的时候,眼中的星光与柔情都能满溢出来聚在一起形成一条璀璨的星河了。
“你怎么不吐槽我,这样我会觉得尴尬的……”
唐约吐了吐舌头,忽然就变得腼腆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吐槽你什么,你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呀。”
“话是这么说……”
唐约想要伸手挠头,看了看手上的酱汁就放弃了。
他与面前的万千对视着,两个人很快就一起笑了起来。
相处已久,有些事情早已心照不宣。
“天胡以前特别喜欢吃猪蹄,烤着吃酱着吃都喜欢。美其名曰猪蹄能挠钱,有广纳钱财为己所用的寓意,他手底下麻将馆的生意也就能蒸蒸日上了。”
万千很了解唐约,她知道唐约肯定没说完。
事实也确实如此。
唐约抿嘴笑着,想起了往事。
“后来有一次常情我们仨一起去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那个同学是农村出身,婚礼也是在农村举行的。他家是养猪的,还带我们参观了他家的养猪场。然后天胡就看到了大猪踩着泥巴来回走的场景,偶尔还会踩到……你懂得,从那以后他就没那么喜欢吃猪蹄了。”
“……”
万千看了看手上的猪蹄,忽然觉得不香了。
唐约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饭桌上这么讲,于是试图补救一番。
“哎呀,不是每只猪都那样的,有的猪可能比较爱干净呢?吃都吃上了,别想那么多,快吃吧。”
唐约倒是没心没肺,咬着手上的猪蹄吃得开心,趁着间隙还给万千夹了一块冬瓜排骨汤里的排骨,放在了她的碗里。
“也不知道那小子晚上吃的什么,别出门旅游还吃抻面,那就有意思了。”
“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要是有事肯定主动联系我了,搞不好我们天大少爷现在正有佳人在侧呢。”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万千,你懂得还挺多。”
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
唐约想过天胡会遭遇什么样的险境,比如消费时不愿意吃哑巴亏与人产生摩擦,或者是别人看他老实多金,以美色诱骗给他来一场仙人跳,甚至是他晚上走夜路回住的地方遇到了酒蒙子二话不说就拎着啤酒瓶要揍他。
唐约绝对没想到天胡所在的白马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与此同时,天胡跟在乐乐身旁,绕着场内转了一圈,对于各项押注方式也明白了个大概。
就像之前所言,如果乐乐押五块钱,那最多就只能赢五块钱,因为这里有禁止空手套白狼的机制,这也是为什么五块钱都能下注的原因,因为基本没有客人会在这个最低消费都要五千块钱的地方试图用五块钱赢到五块钱。
天胡刚才也从乐乐口中得知,她身上已经没有别的钱了,她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搏一搏。
赌徒心理不可取,但人真陷入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困境时,总是渴望奇迹出现的。
天胡心里直打鼓,他当然也想过充当拯救世界英雄救美的角色,问题是他没有他爸的能力,而且一如唐约他们了解的那样,天胡本人对于麻将都不怎么感兴趣,更何况是骰子牌九扑克牌了。
“选哪个比较好。”
乐乐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天胡愣愣看着她。
“又不是莪要赌,你的本钱,你决定就好了啊……”
“我相信你,你是会送我烤鸭吃的好人。”
“你可别这么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女生说我是好人了……”
天胡嘴角带着苦笑,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乐乐待在一起,也不明白乐乐对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如果这五块钱输给人家了,你会选择怎么办?你没有五千块,离不开这里的。放高利贷的人正在到处找你,你没五千块白马楼的人也不让你离去,你今晚甚至没打扮得那么隐蔽,就是决心放手一搏了吧。”
“嗯。”
“报警没用吗?”
“解决不了根本原因,我确实欠他们的钱,而且进了白马楼想出去就得花五千块的事情青城人尽皆知,警察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
天胡直说好家伙,烤全羊的服务员对于五千块的事情是只字未提。
这小子真坏啊……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
天胡和乐乐称得上是萍水相逢,满打满算也就是三面之缘,他对乐乐一点都不了解,甚至她完全有可能是这里的托,就是为了一步步设下计谋让天胡落入她的圈套里,不是没这个可能。
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受到伤害的,牛肉板面店的老板提醒过天胡他住的那片区域有问题,如果乐乐利用了他主动赠送烤鸭的行为,了解到他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待宰羔羊,那他现在跟乐乐待在一起,就是在一步步走向深渊。
毛爱是前车之鉴,天胡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他的心里很纠结,纠结着要不要相信身旁有着银灰色头发的清冷少女。
“烤鸭好吃吗?”
天胡忽然冷不丁对着乐乐问道,乐乐没有犹豫轻轻点头。
“好吃。”
“如果我们能顺利离开白马楼的话,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吃烤鸭吧。”
乐乐望着天胡挂着和善笑容的脸庞,她脸上的平静有一瞬间产生了些许微妙变化,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能不能说句谎话骗我一次?”
乐乐不懂天胡为什么会这么讲,但她没询问原因。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乐乐想了想,看了看天胡略显普通的相貌,再度开口。
“你很帅。”
“好,现在我知道你在骗我了,以后就算我知道你还在骗我,我也不感到意外了。”
“……”
天胡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被骗过被伤害过,他还是愿意遵从自己的心意去相信别人。
“押骰子,赌大小。”
“好。”
“你不是说你要找天幺九吗,你还没找到呢,听他的总比听我的强吧?”
“我不知道谁是天幺九,而且我相信你。”
“好好好,希望我能不辜负你的信任吧。”
天胡和乐乐一起来到一张牌桌旁,正中间的边缘处坐着个戴黑色前进帽留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他手上有一个褐色的骰盅,此刻骰盅打开,三枚筛子全部是一点朝上,正准备进行下一轮。
他是全叔,常来白马楼二楼的客人都知道他,话很少,人很冷。
他手持骰盅开始左右摇晃,十几秒后放在桌上,这才缓缓开口。
“押。”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人们开始将手上的现金陆续放在押注的区域。
押注区域分成三块,分别是大、小以及豹子。
“您好,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押大,出了三个六的豹子,那算我赢钱吗?”
天胡主动开口询问,全叔转移视线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哦,豹子就是豹子,是独立的,我知道了……”
天胡嘴角的笑容非常憨厚,这种人全叔见得多了,一般在这里待了没多久,这种人就笑不出来了。
“我们押什么?”
乐乐捏着五块钱纸币的一角,把选择权交给了天胡。
天胡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
“小。”
乐乐也没多想,既然选择了相信天胡,她就会信到底。
押小的区域多出了一张微不足道的五元纸币,骰盅打开以后,三枚骰子的点数是一二一。
乐乐的五元纸币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换成了十元纸币,但是天胡又在这时候开口了。
“能把那张五块钱还给我们,再给我们一张五块的吗?”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天胡,只觉得这家伙像是农村里出来的土包子,押个注都只舍得五块五块的押,想必还不知道得交五千才能离开这里呢。
想到这里,工作人员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他喜欢幸灾乐祸,看着这些倒霉蛋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
两张五元纸币到手,其中一张原本就属于乐乐。
“把你那张五块钱收好,接下来我们用另一张五块钱押。”
“那赢了也只能变成十块钱啊,如果一起押的话,赢了就能变成二十块钱了。”
“不行,正所谓九死一生,命悬一线。这所谓的一,就是让你收起来的这五块钱。”
“意思是让手里留一些本钱不要弹尽粮绝么,你说话还挺有道理的。”
“不是我说的,是我听三个老头跟我说的,他们仨以前老是找我爸一起玩……”
天胡嘴上笑着,耳朵不着痕迹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