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胡不明白烤鸭是怎么能跟人的生命联系到一起的。
在之后的时间里,乐乐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对天胡和盘托出。
没过多久,两人就开门走了出去。
“我去拿个手机充电线,马上就回来,你非要跟着我干嘛?”
天胡望着身边挽着自己手臂的乐乐,表情显得相当无奈。
“我想黏着你呗。”
“走步梯不就行了吗,就往下一层还得坐电梯?”
“哎呀,电梯很方便啊。”
两人的音调很高,在空旷的走廊上显得很清晰。
他们若无其事朝着电梯的方向走着,之后上了电梯下楼,来到天胡的房间里,天胡拿起了自己的黑色旅行包,望了一眼这处他预订以后连一夜都未曾来得及住的民宿,之后转身离开了。
乐乐的脚步很快,天胡紧跟其后。
她怕其他人注意到天胡想要跑路,好在方才在楼上监视的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应该没有立刻跟下来。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电梯一路下降来到二楼,在乐乐的引路下,天胡顺利来到了一扇房门虚掩着的房间前,两人推开门步入其中,房间里显得很凌乱,散落在地上的废纸壳和塑料水瓶到处都是。
乐乐伸手打开窗户,皎洁的月光透进来,她站在窗边,银灰色的头发和月色一样清冷。
“走吧。”
天胡冲她点了点头,先是将自己的黑色旅行背包从窗口丢了下去,之后才看向了身边的乐乐。
“我会跟你一起跳下去的,你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甚至找不到这片小区的另一个出口,我会帮你带路。”
听乐乐这么说,天胡才放下心来,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下方是一块水泥地面,尽管二楼并不算高,但天胡毕竟不是敏捷型选手,差一点就崴到脚。
乐乐紧跟其后从二楼跳了下来,她体态轻盈平稳落地,让天胡觉得有些尴尬。
“跟我走。”
乐乐低声开口,天胡抓起地上的旅行包背上,跟着乐乐径直往前走,很快就在夜色里穿过小区里的绿化带区域,脚踩土地融入了夜色里。
中途天胡回头望去的时候,他们之前进入的单元楼门口确实有两三個人在来回行走。
“小区正门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守,万一有的话被发现就糟了。我们保险起见,从小区后门出去,到了马路上你就叫一辆出租车去车站,买最近的一趟列车,无论去哪里都行,先出青城,之后你再从别的城市坐车回你来时的地方,这样比较安全。”
路上,乐乐对天胡叮嘱着接下来他应该做的事情,天胡记在心里,但还是挂念着乐乐的安危。
“我走了,那你呢?”
“我之前就一直在躲避高利贷公司的寻找,大不了就再换个地方住,或者离开青城。”
“那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回沈城呢,大不了等风头过去你再回来也行啊……”
月光洒在乐乐的脸上,她白皙的面庞上涌现出坚毅与勇敢。
夜风凉爽,吹拂起她银灰色的发丝,她挺翘的鼻尖微微抽动,嘴角也泛起笑意。
她没回答,天胡也就没再深问。
天胡没想到这片小区有这么大,大到他们走了很久都没走出去。
更让他觉得可笑的是,当他们终于走出小区后门的那一刻,天胡站在马路边左右张望,发现右手边不远处就是派出所。
“快点叫车去车站吧,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买一班最近发车的列车离开青城,去哪里都行。”
乐乐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手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号码,她表情惶恐,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万分。
纵使她没接电话,天胡也大概能猜到对方给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偷偷离开的行踪被发现了。
乐乐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和天胡一起上了车。
“去青城西站。”
乐乐跟出租车司机说了一声,出租车平稳行驶在马路上。
事到如今,她只能暂时跟着天胡一起走,能把他送出青城就好了。
天胡没想到出门旅游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乐乐一脸忧心忡忡,咬着嘴唇没说话。
“你在担心我吗,担心我离不开这里。”
天胡面带微笑,他但是没有表现得多么害怕,这得益于他从小在牌桌旁耳濡目染下拥有的大心脏。
“嗯。”
乐乐没否认。
她现在已经不考虑自己了,她只想把天胡平安送出青城,让他离开这座被梦魇笼罩的城市。
“你关心我,我挺开心的。”
天胡咧嘴笑了起来,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形势的严峻。
“以后别再相信女人了,你太善良,很容易被坏女人骗。”
乐乐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并不算温柔,自责的同时反而透着悲凉。
“你是坏女人吗?”
“我骗了你,我就是坏女人。”
“不,你不是。你是不是坏女人取决于我的想法,我觉得你不是坏女人,哪怕整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坏女人,那你也依然不是。”
乐乐闻言望向天胡,表情复杂。
“你是笨蛋吗?”
“我的朋友们经常这么说我。”
两人坐在车后座聊天的时候,透过被胶皮套包裹着的防护栏,乐乐忽然看到了驾驶座上出租车司机拿起对讲机与人说话的动作。
出租车司机之间有这种通讯工具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但是见到这一幕的乐乐却握紧了手掌。
“司机,停车,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出租车依照乐乐的指示停在了路边,两人下了车,背后是一片开发区,拆迁后的残垣断壁还来不及清理。
天胡并没有质疑乐乐的做法,他只是遵循着乐乐的行动,乐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白马楼的人应该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让车上的司机通过对讲机联系其他出租车司机确定我们的方向。但其实这一点不用猜,一旦你察觉到不对劲,一定是因为莪反水了,而你的去向也很清晰,一定是能够离开这座城市的车站。至于白马楼这种做法,应该是为了确定我们还没到车站,这样他们就能及时在车站布局,让你离不开这座城市。”
“我去不了车站,确实也就跑不了了。总不能往山上跑吧,你也说了,山上很危险。与其被熊瞎子追,那还是被白马楼当成座上宾更好吧。”
直到这一刻,天胡也没觉得多么难受。
他大概能清楚白马楼的目的,反正他是被胁迫的,无论做什么事情也是迫于无奈。
更何况白马楼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会在那里失去理智砸上身家性命的赌徒们可能也不值得同情吧。
“不行,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你是个善良的人,绝不应该被这种地方轻易污染。”
乐乐的语气很坚定,天胡看着身旁的乐乐,他心里清楚,乐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只是个失去父母的普通女孩子,在这座城市里也如同一朵飘零的浮萍,很多时候同样身不由己。
他们并肩站在马路边,街道上有汽车从他们面前行驶而过,乐乐心里清楚,如果他们现在不行动,白马楼的人迟早能找到他们。
现在车站估计已经被白马楼的人封锁了,天胡就算去了车站,过不了安检也上不去车。
就算天胡想要打车出青城,白马楼应该也已经想办法在路途中央设卡截堵了。
如果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通过对讲机暴露了他们的位置,那白马楼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远处纵向连成一排的黑色轿车朝着两人行驶而来,乐乐抓住天胡的手掌,朝着后方的残垣断壁跑去。
白色的月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乐乐并未放弃希望。
天胡感受着掌心里来自乐乐手掌的冰冷温度,脚下偶尔踩到砖头石块险些被绊倒。
天胡不知道乐乐想要做什么,但是这一刻,他确实相信乐乐。
两人一直朝前奔跑着,直到身处拆迁区中央,城市的灯火似乎远离了他们,远方灯火通明的高架桥下就是被称为凶江的青江。
山区离市区很远,望山跑死马的道理谁都懂,他们上不去山。
乐乐拉着天胡的手坐在了一处低矮房屋空壳的房顶上,这一瞬间,世界显得如此空旷。
繁星璀璨围绕着夜空中的月亮,月色皎洁,却并不圆润。
“可惜今晚不是满月。”
乐乐轻声说道,她仰起头来,注视着天上的月亮。
“还好今晚不是满月。”
乐乐的音色里带着笑意,天胡接不上话,也不懂她在感慨什么,可是下一刻,天胡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清冷的月色光辉里,乐乐站起身来,微微闭上了双目。
夜风似有灵性一般围绕着她的身体,她银灰色的短发瞬间向后延展开来,直至能够垂落腰间的长度,仿佛自背后涌现出了一片波澜壮阔的银灰星河。
天胡看到乐乐的身体在发光,肉眼可见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白色的光芒笼罩着她的身体,她的五指在白芒中变成了银灰色的锋利爪子,之前挺翘的鼻尖也隐隐显出狼族的形状。
天胡双手扶着旁边的碎砖,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乐乐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痛苦,但她还是努力低头对着天胡露出笑脸。
“你是不是很怕我?”
“我……”
巨大的冲击让天胡觉得腿都吓软了,但他还是努力站起身来,站在了乐乐的身边。
“我不怕。”
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清楚乐乐不会害自己。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乐乐以狼爪挽住天胡的腰,瞬间弹射而出,在夜空里飞速朝着车站的方向而去。
他们的身体包裹在一层他人难见的结界薄膜里,普通人根本难以看到。
天胡原本想说些什么,直到他在极近距离下看到乐乐雪白的肌肤开始出现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乐乐,你怎么了?”
天胡的询问没得到回应,乐乐咬着嘴唇,只觉得骨髓血肉都在承受一种渗透性的剧烈痛感。
乐乐终究带着天胡来到了站台上方的屋顶上,天胡也再次看到了他来青城时望见的连绵远山。
“一会儿火车来了,你就从下面的站台上车,能直接跳过检票的步骤……到时候上车后是补票还是怎样,就看你自己了……”
乐乐的声音很低,难掩其中的痛苦。
鲜血自她皲裂的伤口处缓缓流出,她的皮肤已经逐渐失去了血色。
“你没事吧,你的身体……”
天胡伸手触及乐乐的手臂,看着掌心沾染的鲜血,他既焦急又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不是害怕我了?”
这是乐乐第二次对天胡问起这句话,天胡看着面前身上布满密密麻麻血痕的乐乐,他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我不怕!我不怕啊!”
他双手将乐乐抱在怀里,任由乐乐的鲜血沾在自己的衣服上。
火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感受着天胡温暖的怀抱,乐乐笑了。
“听我说……回去以后,别告诉你的家人和朋友们遇到了我……把我忘了吧……”
这是乐乐留给天胡最后的叮嘱。
还不待天胡回话,她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天胡推开,以一种柔软的力度让他落在了站台上。
身后的火车即将再次启动,天胡抬头看着上方的乐乐,她银灰色的发丝无力地垂落着,即便身染鲜血,她仍旧抬起头来笑着朝天胡挥了挥手。
天胡明白乐乐的意思。
他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徘徊,身后的火车即将启动,他能做的只有转身上车。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旅行包遮挡住衣服上的血迹,靠在车厢里泪流满面。
天胡没想过只是一趟缓解心情的随机旅行,却让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感受过的巨大痛苦。
他不清楚乐乐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清楚乐乐为了送自己离开青城,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她会死掉吗?
天胡不敢去想。
火车晃晃荡荡朝着前方驶去,那是他故乡的方向。
天胡颓坐在火车的车厢连接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与乐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随即泣不成声。
载着天胡的火车在夜色中远去,乐乐跪伏在车站的屋顶,始终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
“永别了,我的英雄。”
她的语气从未如此温柔过。
可惜天胡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