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约本就是随便提了一嘴，没想到家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就连看上去像是在做老年复健运动的阿梓和龙崽都停下了脚步，一家连人带动物几乎同时看向了唐约，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了？”

唐促表情有些错愕，对着唐约开口时语气里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嗯啊……我也是才知道……”

唐约一脸茫然，不清楚他爸是怎么知道天胡告诉他的有关于乐乐的事情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呢啊……

“早就跟你说，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瞒着他，现在好了，他自己知道了。”

秦筝看向身旁的唐促，语气幽怨。

唐促扁着嘴没回话，他也不清楚唐约是怎么知道的。

唐约的表情非常精彩，他总觉得他这趟回家，怎么好像还有意外收获了……

打破僵局的人是万千，眼见这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沟通起来跟陌生人一样，好大哥万千以为是唐约又在跟父母开玩笑，这才主动开口帮忙解围。

“我们要去青城一趟。”

听万千这么说，秦筝想了想，她以前好像听过这座城市的名字，只是她从没去过。

她也能肯定，唐约在此之前也没去过。

“你们去青城干嘛？”

秦筝将目光转向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唐约，唐约表现得有些纠结，虽然他觉得自己跟父母之间一向没什么代沟，但是对于天胡那套在青城遇见狼人少女的说辞，他还是想不到唐促和秦筝听了会作何感想。

不过唐约从小到大和父母之间一向没什么秘密，他能告诉万千，也就能告诉身旁的父母。

于是唐约将天胡相亲被毛爱欺骗作为契机，之后独自去青城旅游散心以及在青城经历的奇妙事件原原本本跟唐促和秦筝说了一遍。

唐约原本以为就算唐促和秦筝一向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听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也应该是不相信，这才是正常人的表现。

可是唐约讲述完关于那位拯救天胡于危难之中的狼人少女的故事后，唐促和秦筝却表现得非常平静，就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茶余饭后随便聊天一样。

“原来你刚才说的妖怪指的是这个……”

唐促这才明白，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不然呢……”

唐约无言以对，唐促和秦筝表现出的平静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毕竟他爸以前还是大学教授呢，关于这世界上有没有妖怪，他爸应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才对啊……

“你们不感到惊讶吗？不觉得是天胡脑子出了问题或者说谎骗我吗？”

唐约的问题让唐促和秦筝一时哑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之后仿佛是后知后觉一般，在儿子面前展现出了十分拙劣的演技。

“对啊，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妖怪呢，没有没有……”

“肯定是天胡做梦想到的，也可能是他被那什么白马楼的人追赶逃生后惊魂未定，这时候说的话肯定不能随便相信啊……”

夫妻俩一唱一和，唐约怎么看怎么觉得其中有诈。

他的父母一向开明这倒是不假，但开明不等于愚昧，更何况唐约觉得他的父母都是聪明人。

“我准备组成個小分队，尽快带着他们去青城把事情办了，速去速回。”

唐约表述着自己的想法，唐促和秦筝听了都没什么意见。

唐促带头，十分客套敷衍的表达了自己对儿子的关心。

“行啊，早去早回。”

“……”

唐约只觉得无语，他刚才又不是没强调过那什么白马楼的可怕之处，那种地头蛇都是不讲道理的，手底下聚集着一堆社会闲散人员，搞不好背地里和当地的其他势力还有什么勾结，警察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毕竟抓不到他们犯事的话，顶多也只能批评教育一顿。

他爸妈倒是好，对他此番前往青城之旅是一点都不担心，与天幺九和木亦竹对儿子天胡的关切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爸、妈，我是你们俩亲生的吗？”

“肯定不是啊，充话费送的。你小时候不是有个红色的洗澡盆吗，连盆带你都是充话费送的……”

唐促说到一半，感受到秦筝投射过来的锐利视线后立刻停止了玩笑话，讪讪然闭上了嘴。

“我和你爸是相信你，你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些愣头青，但毕竟心思缜密，也算是遗传了我的优点和你爸的缺点……”

“等下，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谁是愣头青，怎么就没有遗传我的优点？”

听秦筝这么说，唐促十分不服气，为了捍卫身为父亲的尊严，他准备据理力争。

结果秦筝早就把他拿捏得明明白白，她笑眯眯转头看向万千，询问起唐约和万千两人平日里在家的日常生活。

“唐约会在家跟你说些土味情话吗？”

被秦筝这么问，万千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唐约确实做过这种事，她也没必要骗秦筝。

“偶尔吧……”

从万千口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筝伸手整理了一下脑后的栗色卷发，整个人看上去心情极好。

“你看，你儿子还是继承了你的优点的。当然，是你自以为是的优点。”

“……”

唐约和万千的到来让这个家变得更加吵闹了，龙崽也不理会二人，张嘴咬住阿梓的龟壳就带它回到了位于客厅角落的自己的狗屋里。

周一的好大哥万千显然更适合跟性格开朗的秦筝沟通交流，两人很快便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将唐促和唐约父子二人晾在了一旁。

“我想着要不要告诉常情一声，让他跟着一起去。”

唐约主动跟旁边的父亲搭话，唐促抬头看向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如果唐约想带常情去，他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常情去不去是他的事情，做兄弟的，你怎么说也应该告诉他一声。常情那孩子嘴笨，不善言语，但他心里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是想着人太多了，到那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跑路都不好跑。”

“人家一口一个约哥叫你，到了关键时刻你豁出命来也得照顾好他，就算他人高马大。”

“那常叔也一口一个促哥叫你，你为了常叔豁出过命吗？”

唐促没回话。

他只是安静笑着，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唐促适时转移了话题。

“你知道这次如果你陪天胡去青城的话，有可能让你的人生道路因此发生改变吗？即便如此的话，你仍旧会选择帮天胡一把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能帮他找到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子的话。”

唐约愣愣地听着，他不明白他爸哪里来的自信，原来他对于唐促而言是让后者如此引以为傲的儿子吗……

“能发生什么改变……”

“不一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你能帮天胡完成心愿，你会不计后果的去帮助他吗，哪怕因此影响了你自己的人生道路。”

“那肯定会的啊。”

唐约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回答，他嘴角带着轻笑，这种事情明显不需要考虑的。

“每个人的未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觉得想要拥有什么样的未来，永远取决于个人的抉择。无论我有没有能力帮助天胡完成这份心愿，他都不会影响我未来的人生道路。如果最后确实如你所言，那只能证明我自己本来就希望未来活成那个样子。”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唐促对于唐约给出的回答很满意，哪怕他一向很了解唐约的性格，在问出问题之前就猜到后者会给出这种答案了。

唐促在心里叹了口气。

命里有时终须有。

该唐约经历的世间种种，他逃不脱，也躲不掉。

最终，唐约还是选择了知会常情一声，毕竟正如唐促所言，常情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好兄弟。

他借着带万千去楼下的蛋糕店挑点甜品吃为理由，带着万千下了楼，同时准备给常情打电话。

唐约带着万千一走，家里就剩下唐促秦筝夫妻二人以及一狗一龟了。

唐促靠在沙发上，抬头望着上方的天花板，心情复杂。

“你也别自责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儿子都不会怪你的。没灵力就没灵力呗，天底下展现不出强大灵力的普通人多的是，你没灵力这么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秦筝在他身旁暖声宽慰，唐促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想着原本唐约是该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世间的天之骄子，如今泯然众人矣，怎么说也让他这个当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龙崽，那什么狼人真的存在吗，没听说过啊……别闹了半天，最后还真是天幺九家的那小子臆想出来的，那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唐促话头直指龙崽，原本冷眼旁观不愿参与其中的龙崽听到自己被点名，也只得站起身子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唐促。

慵懒沙哑的声音自龙崽口中传出，若是唐约在场，恐怕他的下巴都得被惊掉。

“有的，而且就像世人了解的那样，狼人确实是狼族的妖怪与人类繁衍出的后代。只是这种后代一般难以存活，所以才少之又少。”

“真要这样，也不至于带着天胡去个火车站就浑身流血吧？既然是狼人，怎么着也有点妖怪的本事，还能把命玩没了？”

“我之前听唐约的说法，那个叫乐乐的狼人当时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感叹那天晚上的月亮不是满月。”

龙崽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它缓步从狗屋中走出，步伐不紧不慢。

“我说，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你是高人，沈城犬王威名远扬，咱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唐促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龙崽白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开口。

“由于狼人是狼族和人类的后代，所以身体里有两种血脉，这也是狼人在世间如此稀少的原因，因为这两种血脉难以融合。寥寥可数的幸存者，本质上是放弃了体内两种血脉融合的机会，也就是让它们彼此之间独立存在，互不影响。”

“在这种基础上，由于狼族血脉只占身体总血脉的二分之一，灵力不够的情况下就无法妖化，所以狼人平时才会以人类的外貌示人，也不能随意使用体内狼族血脉中的灵力。除非……”

“除非满月么……”

秦筝在旁接话，龙崽轻轻点头。

“满月的夜晚，狼人体内属于狼族的血脉会沸腾亢奋，压制住人类的血脉，狼人才得以像狼妖一样使用灵力。只不过由于满月并不算常见，所以这样的机会很少，其他时间里，狼人和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既然那晚不是满月，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子是怎么使用出满月时才能使用的，属于狼族的灵力的呢？”

唐促接着追问，乌龟阿梓在这时也从狗屋里爬了出来。

空灵悦耳的嗓音自它口中传出，若是别人不知道这声音源于一只乌龟，恐怕都会认为是一个可爱的妙龄少女发出的。

“蒸血。”

唐促和秦筝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两个瓶子里有两种装满的饮料，想要让一个瓶子里的饮料量超过另一个瓶子，处理办法只有一种……”

阿梓的声音里透着浓郁的敬佩之情，在听到乐乐与天胡的故事后，连它也不禁内心为之触动。

“那就是把另一个瓶子里的饮料倒掉一部分。”

“所谓的蒸血，就是把体内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血脉逐渐逼出体外，这样一来，体内的妖族血脉多于人类血脉，就能在非满月的夜晚依旧能够唤醒体内狼族的力量。当然，这种行为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血脉和血液对于人类的概念是不同的，并不是简单的失血过多那么简单，血脉是很难补回来的。”

阿梓的解释称得上是通俗易懂，但是通过她的描述，唐促和秦筝的心都揪紧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子，就算真的是狼人，现在应该也已经香消玉殒了？”

唐促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龙崽和阿梓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唐约他们陪着天胡一起去青城，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筝的语气里透着浓郁的感伤，她见惯了这世间的生生死死，但终究难以习惯有情之人的生离死别。

时至今日，青城火车站内，靠近站台的某处屋顶上仍旧存留着斑驳显眼的血迹。

尽管这片血迹依旧无人问津，但它确实来源于那位有着银灰色头发的少女的一片真心。

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