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亲如父女,有些话也是说不口的。
譬如,赵夕颜从不在亲爹面前说起前世自己遭受凌~辱的痛苦,也从不愿提为了报仇曲意逢迎慕容慎的过往。
赵元明深藏在心底的过往,也是一样。
二十年前的痛楚诀别,忽然在脑海中闪过。隔了这么多年,伤痕早已结疤。这一触碰,依旧痛不可当。
赵元明慢慢坐了回去,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这些陈年旧事,我本打算永远埋在心底,不让你知晓。不过,你既要和徐靖一同去京城,少不得进宫和她碰面。”
进宫?
碰面?
这几个字一入耳,赵夕颜心里一跳,再想到赵元明开罪太子辞官一事,脑海中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想。
下一刻,赵元明的话就在耳畔响起:“她姓苏,闺名暮云,是当今圣上册封的皇后娘娘。”
赵夕颜:“……”
赵夕颜瞳孔倏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元明。
赵元明已陷入回忆,目光落在一处,仿佛那里立着当年倾心相爱的姑娘。
“你祖父在世时,和苏家老爷是同年好友。当年,我进京赶考,曾在苏家借住了两个月。”
“暮云是苏家幼女,美貌聪慧,诗才出众。我和她性情相投,彼此心生爱慕。”
“我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就请官媒去苏家提亲。未曾想,被苏老爷苏夫人婉拒了。”
“暮云是闻名京城的美人,苏家盼着她能飞上枝头,根本不肯点头这门亲事。”
赵夕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来呢?”
“暮云和我倾心相爱,立下毒誓,非我不嫁。苏家人拗不过她,也不敢强逼。我再次登门提亲,还是被拒绝了。”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苏家长辈不松口,赵元明和苏暮云这对有情人,只能私下来往。
再后来,苏老夫人哄骗苏暮云出府,在去寺庙烧香途中“偶遇”当朝太子。好色如命的太子殿下,一见苏暮云就丢了魂魄。之后,竟主动登门去苏家。
苏暮云愤怒至极,张口怒斥太子。没曾想,太子是个贱骨头,苏暮云越不假以辞色,太子越是动了心思。
太子很快知道赵元明和苏暮云私下相恋一事,心中嫉恨难当,暗中示意,令人刁难赵元明。
赵元明咬牙苦撑,不肯低头。
然而,这世间无人能和皇权相抗。更何况,苏家人巴不得将苏暮云送进东宫。
“那一日,暮云忽然来见我。”时隔多年,想起当年诀别一幕,赵元明依旧痛彻心扉,声音也沉了下来:“她告诉我,她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从此,和我一刀两断。还让我辞官回北海,永远都别踏入京城半步。”
“我应了她。”
至此之后,辞官离京,在北海郡一待二十年。再也没有见过她。
偶尔想起她的时候,他就会翻开诗经,看一看他当年为她画的小像。
……
爹也太惨了。
赵夕颜心里沉甸甸的。她尝过和心上人死别的痛苦,这样的生离,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赵元明情绪跌宕,难以平静,将头转到了一旁。
“爹,我娘生的是不是像她?”赵夕颜轻声问。
赵元明深呼吸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赵夕颜:“是,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生得像极了。”
“当年我万念俱灰,回北海郡后,根本不愿成亲。你祖母和你大伯父屡次相劝,根本劝不动我。”
“这么过了三年。有一日,我去一家书铺买书,遇见了书铺老板家的姑娘。那个姑娘穿着浅蓝布裙,眼眸明亮,容貌竟和她有些相似。我一时惊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姑娘被我看得羞涩一笑,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像了。”
赵元明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她就是你娘。”
“一开始,我登门求娶,确实是因为她容貌像我心里的姑娘。成亲后,你娘温柔贤惠,我们夫妻感情越来越好。我再没将她当成谁的影子,只想和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只是,你娘命薄,生你时难产,早早就去了。”
“大概是我这辈子注定了情路坎坷。我心里有暮云,有你娘,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所以,我一直没有续弦。”
赵夕颜听得心中恻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亲爹。
赵元明吐露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后,整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月牙儿,你和爹不同。爹当年没能耐抵抗皇权,眼睁睁看着太子抢走我的心上人,只能愤而辞官黯然回乡。”
“现在,有徐靖护着你。那个慕容慎,能不能像前世那样尚未可知。也不必怕了他。”
赵元明曾饱尝和心上人诀别的痛苦,不愿见女儿重蹈覆辙。所以,他明知慕容慎才是更好的女婿人选,依然选了徐靖。
人活在世上,能和心上人厮守,是何等幸福快活?
他不要女儿委曲求全。
“你去京城,要谨记两件事。第一,不要单独见皇上。”赵元明正色嘱咐:“第二,进宫见了皇后娘娘,不可提起我。”
赵夕颜郑重点头:“好,我记下了。”
赵元明想了想,又低声道:“还有,你要去京城一事,暂不宣扬,谁也别说。等钦差来了,再让你祖母知晓。”
也免得自家老娘节外生枝。
赵夕颜一一应下。
……
三日后。
传旨的钦差孟御史终于到了北海郡。
孟御史此人嫉富如仇,从踏入北海王府的那一刻起,心里就燃了火星。
民脂民膏,都是民脂民膏啊!
以一郡之赋税财力,供养一地藩王。如果这些税赋都上交朝廷,国库哪里还有这般空虚!
削藩,必须要削藩!
什么北海王西河王颍川王,通通都该削了藩位。还有这些挥金如土喜好奢靡的藩王世子,通通都该去京城“读书”。
孟御史心里转着各种念头,一个身着华服的俊美少年就出现在眼前。
这个少年,穿的是寸布寸金的缂丝锦袍,头戴玉冠,腰束玉带,除了脸格外俊美,一切都和孟御史想象中的纨绔世子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