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千羽手里拿着一张黑白照,是江家被害当年几个月前,过年时拍的全家福。
任何一个合格的玄门中人,只要一看到照片,就能发现端倪。
江家除了江昊之外,其他人都是大祸临头,命定劫难将至的倒霉相,只有江昊,满脸杀伐之气,寿数不短。
他还活着,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当年他的替死鬼到底是谁,他又为何要隐姓埋名地活着,等抓到人了,问他自己去。
“阮组长有没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孔千羽对自己的掐算有信心,江昊此时就在本市,早已改名换姓、娶妻生子,几年前退休回来落叶归根,过着含饴弄孙的晚年生活。
至于他的具体地址,仅凭手头的资料推断,还会存在误差,不可能一下子精确到门牌号码。
这是她来之后的第一把火,必须要保证烧得旺,烧得漂亮,却不能连累到自己。
走就走呗。阮志方带上马国富和钱邵阳,按照孔千羽的指引,一路开着车,七拐八扭,进了老城区。
“里面不好开车,咱们下来走走吧。”阮志方停下车,这种开放式的老小区四通八达,交通还算方便,只是年深日久,私搭乱建的多些,道路狭窄。
孔千羽一下车,视线便落在了旁边在玩乐的几个孩子身上。
七八岁的五六个小男孩,在街巷里踢着足球,叽叽喳喳得十分欢乐,突然,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孩子用力过猛,足球被踢出去很远,玩得正开心的孩子们自然去追。
孔千羽突然窜了过去,将跑在最前面的小胖子一把拽回,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瞬间,小胖子安全了。
他先是呆了呆,之后哇一声哭出声,外卖小哥也心有余悸,就差那么一个车轱辘的距离,他就撞到人了,能不后怕吗?
“你没事吧?”小哥赶紧从电动车上下来,看到孩子只是因为被拽得摔了一跤,穿得厚,并没有受伤,心下长舒一口气,他要是真有钱就不来送外卖了,碰伤别人家的宝贝儿子,他可能几个月白干。
“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这位漂亮姑娘反应快,后果不堪设想。
孔千羽点点头,算是应承了这句谢。
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家长赶到,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精神矍铄,因为着急,从四楼跑下来,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乖孙子,见确实没受伤,这才把横冲直撞的外卖小哥骂了一顿,小哥瑟缩地听了,一句话不敢多嘴,虽然心里有些不服气,刚刚明明是小孩子不看路,突然冲出来,但他是骑车一方,无论如何都有责任。
赔了两百块钱,外卖小哥一溜烟跑了,老爷子这才拽着金孙准备回家。
旁边伸出来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姑娘似乎是刚才救了自己孙子的人,敲门来叫他的邻居也大体跟他说了事发经过。
他板着的脸柔和了下来,真诚地说:“姑娘啊,老头子谢谢你了。快,小诚,跟姐姐说谢谢。”
“谢谢姐姐。”
“不客气。”孔千羽也笑笑,但是胳膊却没有丝毫拿开的意思。
阮志方不知道孔千羽是什么意思,因此站在旁边没有动,他们三个人今天出来都穿的便服,但往那一站的气势本就与常人不同。
老爷子将刚拿到的赔偿款递了过来:“姑娘,一点心意。”
孔千羽依然但笑不语。
“你什么意思?”老爷子有些恼了,嫌少?
“江昊,你是江昊对吗?”
老爷子愣了一下,很快又矢口否认:“姑娘认错人了吧?我叫李卫国,不是什么江昊。”他扒拉开孔千羽的手就想走。
“江先生,作孽不是改个名字,就能一笔勾销的,你的一家七口一直跟在你身后,就等着看你家破人亡,不得善终呢,不然,你以为你妻子离婚,两个儿子早逝,唯一的孙子生来体弱,七灾八难是因为什么?”
老爷子眉头微动,却还是不承认:“都说了你这姑娘认错人了,我老李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周围街坊邻里都认识我,要不要我拿身份证出来给你看看。”
“那倒也不必,你是江昊还是李卫国,跟我们回去,一查便知。”阮志方掏出证件给他看清楚,将孩子交给了早就等在楼下的小儿媳,不容质疑地说道:“请吧。”
坐在审讯室里的老人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哪怕明知道DNA鉴定结果出来,就是他的死期,也丝毫无惧。
五十年了,他早就活够本了。
整个二组鸦雀无声,直到苗梨拿着鉴定报告飞奔进来,喘着粗气说:“比对上了,比对上了!”
检材,是当年凶案现场的被褥衣物,以及老爷子的一管血。
“亲缘关系99.99%,他是江昊!”
阮志方的眉头舒展开了,早就应该死了的人现在还活着,这不很说明问题吗?
“提审他!”两名警察正襟危坐,江昊突然开口问:“能给我来根烟吗?”
江昊坐在审讯室里,思绪飘回了近五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1974年的中秋佳节,本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奈何天公不作美,月亮没看见,反而下起了倾盆大雨。
北方的秋天很少会下这么大雨,江昊躺在屋里,浑身都疼,连饭都不想起来吃。
他那年,刚满十七岁。
初中毕业后,再也不想上学了,他便跟着二叔下了矿井,成为一名光荣的煤矿工人。
劳动最光荣,当时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读书还苦的事了,可是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下苦力比读书,累多了。
每次一个班熬下来,他都觉得自己要散架子了,鼻子里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煤灰,暗无天日的工作环境,随时可能面临的死亡,将会是他以后的生活。
不甘心又如何?那个年代国营单位效益江河日下,他能被塞进去当个工人,还是二叔求爷爷告奶奶送礼,好不容易得来的。
如此过了两个月,他却一分工资都没领到,每每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他去领的时候,都被告之已经有人帮他领走了。
是二叔,一个月三十七块五毛,对江昊来说是笔巨款了,他也没想着能全留下,但好歹得给他五块八块的零花吧?
他去找二叔要钱,二叔喝得醉熏熏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你个小兔崽子哪来的钱?钱都是家里的,以前是家里养你,现在你能挣钱了,你得养家!”
竟是一毛都不想拔。
然而口口声声说要他养家不给零用的二叔,桌上摆的酒是供销社里的瓶装货,花生米油光锃亮,甚至还有两小块卤肉,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怎么也得八毛钱,他凭什么就吃得心安理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