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知道是金子就会发光的道理,而且,上一世,走南闯北的丰富阅历,也让他真正见识过一些出色到耀眼的人是如何引人瞩目。但,哪怕重生回来,苏杭也没想过把某些事情往自己身上套。
曾经磋磨太多,一事无成,导致苏杭从来没有太多自信。
因此,苏杭不知道,只是短短几天,自己的一系列特别表现,已经给身边人造成了怎样的印象。
不知道错过了一颗荔枝。
更不知道已经被漂亮的英语老师在心里骂了两次小流氓。
与陶暖瓷谈过化肥厂的事情,确认话语传到,连后续都没怎么关注,苏杭就全身心投入到对期末考试的冲刺当中,为了某个其实依旧没有太大信心的目标,心无旁骛。
学校之后,家里人也很快察觉苏杭的变化。
当发现儿子忽然开始一放学就立刻上楼学习,吃饭也匆匆,洗漱也匆匆,每天深夜才睡,早上五点,楼上都准时传来‘滴滴’的闹铃声,根本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去喊醒,苏全民与何芬都很欣慰,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
没几天,还心疼起来,并有所了悟,明白儿子大概是知道了家里的窘况,才如此努力。
可也不能伤了身体啊。
于是,何芬从以前经常催促儿子起床变成了现在催促儿子早些休息。
重生后的第一个周末很快到来。
1995年,中国刚刚实行双休,两天时间,苏杭一步家门都没出,还把张溢也拉了过来,陪自己一起复习。
眼看儿子如此努力,何芬周末两天连包了两個中午的韭菜鸡蛋饺子,只希望尽可能给儿子补充一下营养。
如此到周日傍晚。
自家儿子连续两天午饭都没回家吃,还得知是被苏杭拉着一起学习,张红声和蒋玉珍夫妇一起登门,还带了啤酒和肉菜过来。
苏家虽然拮据,也尽力准备。
天刚黑下,两家人已经围在苏家里屋的方桌前,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
除了两个小子的改变,张红声登门,还给苏家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上午才听到的传闻,在城西桑河边有一栋大宅子的那个陶丙立,知道吧,他好像要承包化肥厂。”
张红声话语出口,苏杭只是竖起耳朵,何芬却是比丈夫还急,立刻道:“陶丙立,他不是开服装厂的吗,怎么接化肥厂?”
“不止服装厂,那陶丙立的生意可大了,”说话的是蒋玉珍:“火车站南边,那个面粉厂,也是他的。”
“是叫丰瑞集团,陶丙立只算大股东,背后可不少人,”张红声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神秘兮兮地朝西边指了指:“咱能看到的几个厂子,都是小的。陶丙立在固理那边的煤矿和铝矿,那才是大头。”
儿子这些天的改变让夫妻俩都猜测他已知道情况,苏全民也不再遮掩,问张红声:“你得这信儿准不准?”
“你明天自己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张红声道:“好像是16号那天,周五吧,陶丙立亲自去了化肥厂,还有崔成简陪着,不少人都看到了。”
崔成简是河元化肥厂的厂长。
张红声这么说,消息应该错不了。
何芬倒是又注意到一个问题:“陶丙立要承包化肥厂,没一两个亿,拿不下来吧?”
蒋玉珍也附和:“是啊,好歹也是年产30万吨化肥的大厂。”
“陶丙立既然都露面了,肯定有底气,”张红声说着,又朝上指了指:“再说了,人家有关系,应该用不了那么多。”
大家说着,一起看向对化肥厂最了解的苏全民。
苏全民放下一口喝净的玻璃杯,继续给自己倒了一些啤酒,一边摇头:“不可能一两个亿,化肥厂的产能,30万吨早就是老黄历了,去年碳铵加尿素,一共才生产了16万吨,年入7100万,亏了900万。”
听到苏全民报出的数字,何芬叹了口气,蒋玉珍也小声道:“怎么就能亏那么多呢!”
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感慨。
苏全民不说话,倒是何芬开口道:“全民去年还提过,他那造气车间,只是当脚料处理的小块煤,一年就能浪费两三百万。”
“两三百万……”蒋玉珍有些难以置信:“是钱么?”
何芬点头。
餐桌旁一时无言,只剩下电视机里的说话声。
苏杭和张溢都是老老实实听着,没有插话,听到这里,张溢有些疑惑,苏杭倒是知道。
因为曾经父亲回忆往事,不止一次提起。
河元化肥厂主要生产氮肥。
生产氮肥,首先要合成氨,制氨的主要原料是煤炭,而且,因为反应炉的设计结构等问题,需要直径在4厘米以上的大块煤。
于是,化肥厂买入的煤炭,不符合大小要求的,只能当脚料处理。
其中的某些事情可以想象。
苏杭并不关心这些细节,确定陶丙立亲自去了化肥厂,消息还传了过来,不再如曾经那样遮遮掩掩到最后,那么,自己之前的传话,显然是起到了效果。
历史发生改变,苏杭内心也轻松起来,悄悄夹了一片猪头肉,津津有味地嚼起了脆骨。
没打算提起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小时后父母默默守护自己,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外。长大了,重活了,事情反过来,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还只是个好消息。
并无尘埃落定。
片刻后,苏全民再次开口:“不管怎样,陶丙立承包化肥厂,总是好事。”
大家都是点头。
这顿饭吃到最后,大人们继续说话,苏杭起身上楼,张溢也说今晚要留下。两个小子离开前,何芬不忘叮嘱,让苏杭今天早点睡,再学习也不赶着一天两天。
苏杭答应下来。
喝了酒,再加上今天听到好消息,也决定放松一下。
兄弟两个在二楼厨房顶上露天铺了凉席,点上蚊香,一边说话,一边用苏杭的那台熊猫牌收录机听歌。
头顶是这年代城市里也能见到的璀璨星河。
不知过了多久,苏杭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院子里响起轻轻的说话声。
“这些你们拿着,不够了再说。”
“不用,真不用……”
“拿着吧,小溢说小杭最近好像变了个人,懂事多了,那就更不能让孩子委屈着。”
“你们家也不宽裕。”
“又不是白给,等化肥厂复工了,再还给我们就是。”
推让声中,苏杭还听到了母亲的轻声抽泣,以及张溢妈妈急切地劝慰:“可不能哭,孩子听到……”
抽泣声戛然而止,应该是捂住了嘴。
却又跟了父亲的叹息:“怎么就这么难。”
“总会过去。”
声音更低的几句交谈之后,是张溢爸爸的声音:“……应该睡着了,开始还放歌。”
“在外边啊,蚊子多。”
“没事,点了蚊香,这里都能闻到。”
“那就让他们睡吧,我俩也回去了。”
然后是开门声。
关门声。
接着一阵放轻动作的洗漱,很快,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剩偶尔的虫鸣。
等楼下没了动静,苏杭扭头,看了眼早就睡着的张溢,又转回头,怔怔望了好一会儿头顶的星空。
不能懈怠啊!
两辈子磨出的如水心性,在听到母亲为生活而抽泣那一刻,还是难受到无以复加。
不想这种事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