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里失去了所有的事物。

周围是无垠的空荡。

尤桓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个又聋又瞎，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连轻微的感知都做不到的超重度残疾。

他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自己”。

但这一情况随着他睁开了真理之眼，得到了缓解。

正如可以看到本看不到的“盲点”一般，[真理之眼]也打破了看不见的魔咒，帮助他看清了充斥在周围的事物。

……不是气态、液态、固态、离子态……干脆点，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物质。

它们通过真理之眼传递过来的信息，是一种与正常物质截然相反的概念或现象。

或许把尤桓身处的环境称作一片“反面海洋”比较合适。

当然，“海洋”也只是一个很勉强的形容，周围场景的真实形态与海洋顶多有0.1％的相似。

尤桓目光移向一旁，看到了约书亚。

显然，约书亚正处于他此前的状态。

没有经过反影转化的反面物质，对于正面生命而言，完全是一种概念上不存在的事物。

因此也就没有感知。

不过约书亚也有自己独到的方法来解决这一点。

重重空间被他释放出去，渐渐扩散到这片反面海洋中。

一开始，反面物质与他的真理领域像是平行的两条线，毫不相关，但渐渐地，一抹宇宙星光侵染上了海洋。

约书亚正通过时空的轻微波动，来确定这些反面物质的位置与状态。

借助这种方式，他相当于“复明”了。

约书亚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反面海洋，而后转头朝尤桓精准地看了过来。

在这里，无法传播常规形式的声音，无论是机械波还是电磁波，连精神力量都无法在反面海洋里传播。

面对此等情况，尤桓与约书亚默然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尤桓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突然一偏头，晃动起缀在犄角上的真知铃铛。

真知，具备驱动现实与幻想的力量。

只要是一定程度上“存在”的事物，它都可以对其产生影响。

由于尤桓已经观测到了反面海洋，那么这海洋也就成为了存在之物。

真知晃动下，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球状领域，笼罩在尤桓与约书亚四周。

领域内，反面物质依旧是反面物质，但却同样具备了正面世界的部份性质。

也就是说，尤桓与约书亚可以交流了。

约书亚率先开口道：“这个地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这里是诸天开辟时，残余杂质所形成的世界。”尤桓接上了他的下半句话。

这些“反面”的事物，是海兽赋予不存在之海洋一点灼热火焰，开辟出一个存在的世界时，被烧灼的那些不存在概念的残余。

在不存在中开辟存在，从而创造一个世界，可以比作在纸面上烫一个洞。

在这个洞，也就是世界诞生的同时，自然会有原本覆盖这片圆孔区域的纸被烧成灰烬落下。

反面世界就是这些灰烬。

在如今的他们眼中，真相已经一目了然，但还有一个大问题……

“‘导师’呢？”尤桓低声道。

约书亚也沉思道：“目前诸天内部还有没有观察到传说中的那位‘导师’的痕迹。”

他的真理的特殊性，能令他瞬间观测到整个诸天万界，因此他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尤桓道：“也就是说，导师大概率还在这里，之前那群反影费那么大劲在乌加城布局，很可能就是为了悄然利用乌加城的盲点，打开一条通往反面世界的通道，把导师接过来。”

至于为何导师无法像其他反影一样，通过对正面世界的腐蚀，直接过来……

他继续说道：“导师很可能压根不是反影。

反面海洋只是一片灰烬、一片残余，一个本应该与正面世界相安无事的概念。

反影这种有思维能力的生命体，本不该在这种地方诞生，很可能是导师故意制造出来的。”

他的真理掌握着生命，所以他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约书亚道：“乌加城的空间位置很特殊，它实际上距离当初第一群天也就是焚宇诞生时的，最初的‘那个点’很近，因而它成为了距离反面世界最近的地方。”

“反影希望通过打破盲点，形成一条更稳固的通道，令导师通过，为此一直作出平稳的表象，这说明导师一旦过来，一定会对局势造成巨大影响。”

尤桓说着，目光转动，而随着目光往前投落，他的身影也一次次前进。

赤红的目光在反面海洋里梭巡着，寻觅着他希望看到的身影。

“我们打断了反影的计划，因此导师应当还在这里，可能有部分学生也在……”他喃喃道，“但是为什么，没有任何它们的踪迹？”

约书亚借助他独特的真理，同样能够在反面海洋里自由航行，他追上来，同样四顾着道：“小心，这里是导师的主场，说不定我们已经——等等，那个是什么？”

他陡然察觉到什么，扭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尤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矗立在宁静的海洋中。

“过去看看。”

他们谨慎地缓缓朝那个身影接近。

尤桓本期待着这个在搜寻良久后发现的唯一身影，是导师或者一位反影学生。

但在接近后，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因为这个身影只有前半部分身体，身体上有一个光滑的截面，像是把他的后半截身躯吞吃了。

尤桓绕到这半个身影前方，看着那张熟悉的没有五官的面孔，讶道：

“……米谢利亚，你怎么在这里？”

幽魂似出现在各种地方的米谢利亚对他点点头，颇有礼貌地道：“先生，又见面了。”

约书亚从旁边探出一个脑袋：“这是谁？”

米谢利亚将无面的面孔转向约书亚，声音从容而平静：

“我是一个旅人，一个做梦者，两位，你们在闯入反面世界的同时，也闯入了我的一个梦中。”

尤桓很想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问个究竟，但米谢利亚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而是抛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消息：

“你们是来寻找反影的‘导师’的吧？我知道祂在那里，我会为你们指引方向。”

约书亚脸上向来都有的笑容消失，他紧紧盯着米谢利亚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米谢利亚像是笑了笑：“无论如何，我还是焚宇出身的居民，我也想为这件事出一份力。”

就在他说话的短暂时刻里，他的身影如风中残沙，渐渐散去。

“只要消除导师，反影的麻烦自然会解除，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话音随着他的最后一寸身形，消散于宁静的反面海洋中。

只留下尤桓与约书亚沉默地盯着米谢利亚原本所在的地方。

米谢利亚虽说自己会指引方向，但实际上他只是出场，说几句话，然后就退场了。

“我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尤桓突然开口道。

“我们现在其实不在真实的反面世界，而是在导师设下的某种类似幻境的环境里。”约书亚接上了话头，“‘闯入了一个梦中’——这个米谢利亚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米谢利亚已然将指引隐藏于话语的暗示中。

反面物质是一般情况下根本无从感知的不存在事物，所以它哪怕有作假、又隐藏，尤桓与约书亚也很难察觉出来。

只有他们从自己的意识中，而非从外界的观察中，认知到了这一点，才可破解。

尤桓一边腹诽米谢利亚的谜语人，一边猛然睁开了全部三只眼睛——

真理之眼放射出一片宝石般的光芒，而原本寻常的右眼深处，亮起一片迷蒙的光彩，与真理之眼的光芒逐渐融合。

目光所到之处，周遭宁静的场景如冰雪消融，快速消散。

直到所有的假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邃晦暗，在概念上也更晦涩的海洋。

假象消融的那一瞬，尤桓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注视感，猛然转过身。

一头巨大的、幽深的、优雅的兽类，正浮于身后的海洋中。

满身都是腐烂的孔洞，露出森森白骨。

原本是肢体的地方只是两个血肉模糊的创口。

而那眼睛——那注视着尤桓的双眸，只是两个深深凹陷的，黑黢黢的孔洞。

孔洞里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好像血块，映照出了尤桓睁大的赤色眼眸。

尤桓想到了导师并非反影，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形象。

这正是他曾经在种种幻象中，曾见到过的……

那·头·海·兽！

海兽稍稍接近了一些，庞大的身躯带来沉闷的压力。

祂缓缓张开嘴，露出没有牙齿的、血肉模糊的口腔。

一阵缓缓的声音，像呵气般被祂说出：

“我们，终于见面了……”

尤桓震惊一瞬后，立即问道：“你是‘导师’？”

这海兽低沉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