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峰焕然一新的变化，引来了不少弟子的围观。

这里之前的模样，他们不是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所以现在才会啧啧称奇。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凋敝，杂草丛生，说是鸟不拉屎都不为过。而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居然便发生了如此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觉悟峰曾经那些传奇故事，便又被翻出来说了。

听往事，见当下。

于是乎，永仙宗上上下下便掀起了一股论调。

那觉悟峰，到底还能不能重回巅峰呢？

范无病花了小半天时间，把觉悟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走了个遍。感受着山间那氤氲流溢的气机，万事万物的势头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今有了那棵梧桐树，镇压气运，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觉悟峰仙灵之气的浓郁程度，就能追上其他仙峰了，超越也是指日可待。

但，

是不是缺了点什么呢？

返回住处的路上，范无病一直在思考，如今的觉悟峰到底缺了点什么。

静谧，空幽的氛围，让他更加笃定缺了什么，但一直想不出来。

回到宿舍时，发现罗清尧正独自一人在练功房里吐纳。

这姑娘近来貌似的确勤快了一些，恐怕也不想被姐姐小瞧。

“师兄，你回来啦。如何？”罗清尧问。

范无病说，

“很好，一切都很好。谷师姐这一個月的翻新和栽培，加上那棵梧桐树镇压气运，现在的觉悟峰，势头很猛。但……”

他稍稍蹙眉。

“但？”

“师妹，你有没有觉得，这觉悟峰，缺了些什么？”

范无病拉来个小马扎坐下来，

“我想了一路，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罗清尧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悬直而玲珑的鼻子稍稍一动，旋即笑了起来，

“师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什么？我被什么迷惑了吗？”

“你被前十年那孤独一人且习以为常的生活给迷惑了。”

“什么意思？”

罗清尧来走过来，蹲在范无病面前，

“师兄啊，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好好看看，这么大一个觉悟峰，有几个人？”

“两个。”

“其他峰呢？”

“一到五期生加一起，至少两百。”

“所以。”

“所以？”

罗清尧鼓了鼓嘴巴，

“笨蛋！觉悟峰现在缺的是人气啊！”

范无病怔怔地看着她，自头顶传来一阵震慑感，顿时恍然大悟，只觉鞭辟入里。

对啊！

觉悟峰缺的是人气！

气运再盛，气机再浓又如何？如果没有人气的填补，终究如同闲云野鹤一般，落不到归处。曾经的觉悟峰，为何那么强盛？不就是因为天才辈出，代代都有领路人，中流砥柱者吗？

人杰地灵，人杰地灵！

地灵了，便需要反哺于人，造就人杰啊！

范无病发觉，自己前十年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生活，每日醒来，身边只有风与露，而无他人。说是宗门弟子，却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那时候的自己，沉闷内敛。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得到《吞星嚼月》，拥有“舌欲”那一刻？

但这，也还只是关乎自己。

是……那个下午，罗清尧堵在归家的路上，任性无礼地闯进自己生活的那一刻。

“师兄？”

见范无病发呆了，罗清尧小声叫喊。

范无病回过神来，笑着说，

“谢了，师妹！”

“不用啦，谁让我是你师妹呢。”

“真的，谢谢你。”

罗清尧觉得今天的师兄，好像更“师兄”了？什么是更“师兄”，她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今天的师兄，好像稍微有那么一些关心自己了。

“嗯。”

小姑娘理应是很开心的，因为师兄终于跟自己有那么一些互动了。但不知为何，反而安静了，稍稍低着头，鼻尖微微发红，声音蒙上一层软哝的鼻音。两只脚尖并拢着，显得局促不安。

……

掌门殿。

梅瑾秋一看到范无病进来，立马大笑着迎上去。

范无病直觉一动，赶紧退后，避免被他一把抱住。

“无病，你这是……”梅瑾秋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范无病干笑一声，

“掌门的灵压太强了，弟子承受不住。”

梅瑾秋哈哈地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

回归正题，

“无病，这次福地之行。你的所作所为，我差不多听其他人都说了。大家都一致认为，你才是功劳最大的。”

范无病道，

“此等事，乃是我永仙宗共同的荣誉，无需分出什么功劳大小。”

“是这个理。”梅瑾秋啧啧称奇，“倒真是小瞧你了。先前一直觉得你无法修炼，便很弱小呢。现在看来，倒是我们这些自诩前辈的家伙，在炼气筑基这条道上走得太远，陷得太深，变成了井底之蛙，瞧不到更广阔的的世界了。天下之大，各人仙路皆不同。”

范无病颔首。

梅瑾秋宽慰道，

“无病，说这番话呢，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我们并不会因为你的仙路特殊，便特别对待，只要不是那般邪魔之事，强者理应得到尊重。所以，你不必认为自己没有根基便低人一等，要更自信。当然，我也坚信，以你的心气，不会被外界所影响。”

听到这般话，范无病心中长舒一口气，有些温暖。

其实，他虽然的确没有特别想过这种事。但有时候，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毕竟身边的人都能修仙，唯独自己走着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也曾担忧过，永仙宗上下，会不会因为他没有修为，却能发挥极强战力而怀疑。

现在，有梅瑾秋这番话做隐性的“担保”，便不用顾虑这些那些，可以放开许多了。

“多谢掌门指点。”

梅瑾秋问，

“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说起奖励来，梅瑾秋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先前都允许范无病在珍宝楼任选一件珍宝了……还能有什么能满足他的呢？

范无病道，

“掌门。我有一个特殊的请求。”

“什么？”梅瑾秋心里不禁期待起来，这小子又有什么点子。

“觉悟峰如今，气运翻腾，已一鼓作气，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唯独缺少了人气。我与师妹清尧，难以填补这份人气。所以，请求掌门破例，单独为觉悟峰招揽弟子。”

这个请求让梅瑾秋有些发愣。他旋即思索起来……范无病说得对，当下的觉悟峰，势头极好，快速恢复着，若有人气填补，定能恢复得更快，而且，也能试一试成色。

但，年初才招揽过弟子，又招揽的话……

这是大事。

梅瑾秋想了想，问，

“从其他峰，转过去一批弟子如何？”

范无病摇头，

“我想过这个办法。但认真分析后，觉得不可行。觉悟峰如若要重振旗鼓，回到巅峰，定然是要一鼓作气，领着整个永仙宗一起前进了。从其他峰分弟子，本质上，是对其他峰气运的一种分割。不利于永仙宗的整体发展。”

梅瑾秋惊疑，

“你对气运之说，如此精通？”

这当然是无妄造气术的功劳。

吞噬了“莲花紫气”的无妄造气术，让范无病进一步对“气”有了更加系统的了解。

“师姐以前同我讲过。”

“符茗啊，难怪了。”

只要搬出师姐符茗的名头，一切就是合理的。

梅瑾秋道，

“招揽弟子这种事，乃一宗之大事，不可草率决定。需要与一众长老共同商议。不过……无病，你放心，我会全力为你争取的。”

“多谢掌门。”

范无病旋即离去。

他并未直接返回觉悟峰，而是去了福禄峰找艾宜年。

路上碰到的弟子，纷纷与他打招呼示好。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找到艾宜年时，他正在打坐吐纳。

“范师兄，有什么事吗？”艾宜年虽然个子不小，但一笑起来，就像个孩子。

范无病感受着他的气机，已经是炼气九层了，惊异道，

“这么快就炼气九层了？才过去五天吧。”

艾宜年嘿嘿笑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都不用刻意去吸纳仙气，仙气便自己往我身上靠。”

范无病对艾宜年的身体特别感兴趣。他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各种气机都像中了魅惑一样，纷纷绕着艾宜年盘旋，等待他的临幸。

范无病错了措手，眼露兴奋，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啊？”艾宜年见其神情，感其语气，忽然僵住了，“范……范师兄……”

这一瞬间，少年心里掀起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看看我的身体？什么意思？是指脱掉衣服，看一看里面吗？这……莫非范师兄好男色？仔细想一想！范师兄身边，有明示了喜欢他的罗清尧，还有貌似对他有好感的伏蔓蔓……两人都生得格外漂亮，乃是一众弟子公认的“珠玉美人”。

然而范师兄他却……坐怀不乱！

原来是这样啊！

艾宜年紧咬牙关，十分纠结……范师兄是个好人，强大，可靠，长得也很好看，还很关心我……如果是范师兄的话……如果是范师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好……好……”

艾宜年开始宽衣解带。

然后，忽然听见范无病说，

“不用脱衣服。”

“什么？”

范无病认真说，

“检查身体，不用脱衣服。”

“真的是检查身体？”

“未必还有假的？”

艾宜年僵着脸，在心中大骂自己……你这狗脑子，定是那些奇怪的小说看多了！

“来吧，范师兄请开始吧！”他赶紧大声叫道，试图用气势缓解尴尬。

范无病当即抓起艾宜年的左手，无妄造气术引导气机在其体内流转。

大小经脉，每一根血管，丹田，紫府，气门……

范无病的气机掠过每一个地方。

他感受到，

艾宜年的体内，原本只集中在血气里的无根气，此时此刻，已遍布他全身每个地方，没有任何一丝死角。

与其说，是血肉组成他的身体，不如说，是那般无根气组成了他的身体。而血肉骨经，不过都是无根气所变化出来的。

“无根之躯……”

“什么？”艾宜年问。

范无病说，

“宜年师弟。你，是无根之躯。”

“没听过这种体质啊。”

“我自己编的。”

“啊？”

“简单说来。你体内有一种气，名为‘无根气’。‘无根气’拥有吸引外部各种气的能力。先前，无根气集中在你的血气中，主要吸引的便是与血气更相近的妖气，所以才有招灵体质的说法。而现在，无根气遍布你全身，便能吸引各种气了。”

“所以，我修炼十分轻松？”

范无病蹙眉说，

“非常强大的体质。但……宜年师弟。你知道的，修仙路上，有些修仙者修习了炉鼎之法。对他们来说，你这种体质，便是极佳的炉鼎。”

说是炉鼎之法，其实就是不顾对方的双修法。

正道的双修，是互相裨益。邪道的双修，便是单方面的索取了。

艾宜年咽了咽口水，

“那我该怎么办？”

范无病说，

“首先，你不要对外透露你的体质。其次，你要控制自己的修炼速度。最后，我会教你如何掩盖自己的气机。”

“范师兄！”艾宜年大受感动，无语凝噎，“这么关心我，莪……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范无病坐下来，笑眯眯地说，

“我们是同门嘛，没事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着艾宜年的手。

气氛……怪怪的。

艾宜年觉得……范师兄是不是离自己有些太近了？

不会的，这次我不会再误会了！

想要，

范无病可太想要艾宜年……

的体质了！

这种坐着不动，都能吸引万般气息的体质，如果搭配上“舌欲”，那就是挂机都能爆血条的表现啊！

但，该死的天残体！

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了。

不过，范无病还有办法。

在无妄造气术的感受里，无根气，属于各种气的“自然类”，跟仙灵之气，阴煞之气是同类，可以互相转化。

只不过，无根气很高级，非常高级！

某种程度上说无根气是自然类气息的源头也不为过。

乃未经天地分化的，自然母气！

所以，才名为无根气。因为它本身就是自然之气的根。

同类型的气，是可以被无妄造气术相互转化的。

但，无根气太高级了，不仅转化难，同样的，要得到一份无根气，需要大量的其他自然之气。

所以，范无病想在艾宜年这里，充分感受无根气，学习到底如何实现无根气与其他自然之气的相互转化。

一整夜！

范无病与艾宜年深入交流了一整夜。

……

“……所以，你们的看法是？”

永仙峰上掌门殿里，梅瑾秋将范无病的请求讲了出来。

下面，一众长老激烈讨论起来。

讨论很快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支持范无病的提议，认为觉悟峰有重振旗鼓，一鼓作气的势头。现在的永仙宗，处在一个转变的关键时期，需要锐意改革。

这一派，便是改革派。

另一派则是保守派。认为永仙宗刚摆脱了持续低迷的状态，需要稳步前进。五年招揽一次弟子，是千年不变的规矩，擅自打破的话，定会招来各种问题。而且，觉悟峰只是刚有起势的苗头，未必就能顺利发展下去，如果招揽弟子上觉悟峰，又出现之前那般无法修炼的情况的话，定然会招来一片骂声，说永仙宗误人子弟。

更关键的是，招揽了弟子，谁去教导呢？

觉悟峰现在，可是一个长老都没有的。

两派激烈交换意见，谁都不服谁。

胶着之际，有人发声，

“诸位，听我一言。”

众人看去，是……张经纬。

张经纬垂垂老矣，上前道，

“曾经的觉悟峰是何等辉煌，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玉山师弟当初开创性地提出‘觉悟论’，推崇修仙路上的‘灵光一现’，认为此乃天赐，需要好生把握，所以主导了觉悟峰的创建，专门培养弟子的修仙嗅觉。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在他的带领下，觉悟峰人才辈出，让永仙宗彻底坐稳小南洲首位。”

“但，玉山师兄如今自身难保啊。”有人说。

张经纬点头，

“是的。我们都认为，玉山师兄是天才。在他这等天才的带领下，觉悟峰才会天才辈出。可，天才之所以是天才，不正是因为他们那绝妙的‘灵光一现’吗？如今的觉悟峰，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无可再失去……我不知道范无病到底是不是个天才，但他的各般举动，绝对说得上是‘灵光一现’。我们何不妨，把未来交予年轻人之手呢？”

众人惊诧地看着他。

要知道，这些年来，张经纬一直都是最为反对觉悟峰的人，一度主张废除觉悟峰。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完全站到了觉悟峰一方。

为何？

因为相信那范无病吗？

张经纬躬身，

“请各位同僚，认真看待此事。我相信范无病不是头脑一热，而是灵关一现。”

众人再次议论起来。

曾经的“反觉悟峰”急先锋都改变了看法，其他人又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一番表决之下。

梅瑾秋拍板，

“觉悟峰招揽弟子一事，正式提上日程！”

……

次日清晨，范无病神清气爽地从艾宜年的宿舍离开。

留下疲惫不堪的艾宜年，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范师兄真厉害啊。只用了一夜时间，便教会了我收敛气机。”

而范无病本人的收获，不可谓不丰厚。

是的，

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他彻底学会了无根气与其他自然之气的相互转化。

这份收获最大的好处是，

无根气可以像血气一样，储存在身体里。

正如“无根”二字一般。无根气，不需要所谓的根基便能存在。哪怕范无病是个天残体，没有丹田与大小经脉，无法储存仙灵之气。

但无根气不需要这些，便能储存在他的身体之中。

虽然不是艾宜年那等无根之躯，但靠着无妄造气术对气机的精准控制，一样能完美地把无根气锁在身体之中。

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无根气可以跟精魄血气相互转化。

所以，缺血的时候，转化无根气即刻。

简而言之，

血库！

是的，范无病从无妄造气术进化后，就有了这个设想。艾宜年的特殊体质，帮他完成了血库的建设。

无妄造气术是能回血没错，在七曜控雨术的增益下，回得更快也没错。

但如果碰上高密集的战斗，回血总有空窗期。

而无根气血库的出现，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范无病充分了解了自己身体储存无根气数量的极限。目前来说，极限储存的无根气，全部转化为精魄血气后，刚好能塞满血条。

这不是巧合，而是。体魄的强度，本身就是与血气的强度相对应的。

身体能承受的无根气的极限数量，也正是血气的极限数量。

除此之外，

无根气还有一个好处。

可以吸引其他气息向其聚拢。

范无病明显感觉得到，如果放开对体内无根气的限制，身周的各种气机浓度，立马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是什么？

人形自走聚灵阵。

早之前范无病就知道，如果身处在仙气浓郁的地方，靠着“舌欲”，哪怕是呼吸都能变强。

而现在，如果放开对无根气的限制，那不就是呼吸都能变强吗？

想到这个，他迫不及待地返回觉悟峰，想打坐吐纳试一试效果。

却到福禄峰山门时，遇见了张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