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小了一些。
看上去像是要转于晴朗了。
但,
贺尘心中的不安,却更加沉重了。
范无病,去哪儿了?
他到底做了为什么,明明我都使用了“寂灭悲魂意”,那可是储存了上百万人的绝望与恐惧情绪,我毕生最强的一次寂灭悲魂意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躲?
而且,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生机被戮魂噬血剑吸干净了,为何突然间又活了过来?
好像,有什么强有力的生机,忽然注入到了他体内。不……不,不是注入到他体内,而是,他体内本就有那样的生机!
难道,难道……
贺尘的瞳孔颤抖起来,“难道除了招灾劫的体质外,他还有其他体质!不……不!我观察了他那么久,明明之前都没有特殊体质的表现,怎么可能突然间就有特殊特质!”
他去哪儿了?
他去哪儿了!
必须,马上把他找出来,再杀他一遍才行。不然的话……
贺尘心中的不安逐渐酝酿出一丝恐惧。
他捂着自己的眉心,颤抖地想,“我居然害怕了?不,我不能害怕!只有别人怕我,没有我怕别人的!”
享受他人的恐惧与绝望。这是他所追求的,可以说是他的道心如此。一旦他突然开始恐惧别人,便意味着道心不稳。
他不是修行路上的小毛头,很清楚道心破碎意味着什么。
此时此刻,他无路可走了。只有杀死范无病,才能稳住道心。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堪堪元婴的小毛头逼到这个地步,“我可是离魔神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魔头啊!重走一遭成魔路,应该是王道坦途才对……不应该……不应该落到如此境地。一個元婴小毛头,居然会成为我的王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可笑,可笑!”
他的血气猛地释放出来。
周围的所有生灵,在血气的笼罩下,迅速枯萎。刹那间,这山林便成了一座枯山,掀起庞大的死气。死气映照下,范无病无处遁形。
他的气息,再一次被贺尘锁定。
贺尘上半身是头与双臂,下半身是血腥恐怖的大剑。身上掠出的血气,在他身后凝出一道庞大到几乎遮蔽天穹的虚影,那虚影状如佛家传说中的大阿修罗,狰狞可怖,气势暴虐。
他神情癫狂地朝着范无病说,“我从未想过,居然会被你逼到使用魔主真身。为了躲避白玉京,文心天那些狗屁正义之士,我已经有一千多年没用过魔主真身了。你做到了……你成为了我的魔神之路上,最大的阻碍。我其实应该高兴……因为,只要解决了你,就意味着后面的魔神之路,是彻彻底底的坦途了。”
吞噬一切生机的魔气,还在不断往外蔓延。速度很快。
整座山,迅速变成了死山。旁边的一条河里,不断有死鱼飘上来。
枯萎,衰败。
一切的源头都在贺尘的魔主真身。
范无病望着那遮蔽天穹的巨大身影。这压倒性的一幕,本该让他恐惧绝望。但此时此刻,他双眼澄明,心如止水,不受丝毫影响。
贺尘的魔主真身,彻底覆盖了范无病。
血色的大剑,一剑又一剑地劈砍过去,卷席着风暴般的血气,承托着毁灭一切的魔威。
山崩地裂,月隐星沉。
一切与“美好”相关的事物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绝望与痛苦。
但,
范无病总是能完美地躲过每一次攻击。他在那枯朽衰败的死气里闪转腾挪……他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起舞。明明使用了同样的身法神通,为何此时此刻,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表现呢?
他快到了极致,不……他的快,似乎是没有上限的。好像什么所谓的“消耗”,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一样。
贺尘被彻底逼急了,他几乎失去了理智,身后庞大的魔主真身倾倒而来,不留给范无病任何躲避的空间。
这次,“你躲不掉了,你躲不掉了!”
贺尘像残杀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那般,极度地暴戾,极度地疯狂。他让范无病意识到,一个真正的魔修,到底该是怎样的,如此“干净纯粹”的邪恶,不掺杂一丝一毫“肮脏”的良善。
范无病看着他说,“是的,我躲不掉了。所以,我选择不躲。”
他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魔主真身的压倒性气势,同血色大剑,一并袭向范无病。
【你已进入“吾身通天”状态。在此期间,遭受的一切致死伤害,将由天道为你承受。所以,尽情战斗吧!】
贺尘集合一切手段的攻击,落在了范无病身上。
伤害很高,高到范无病的血量哪怕乘以十都扛不住。因为,这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碰到的“八位数”的伤害。
【你受到“血魔之气”的攻击,生命值-12763789点,“舌欲”吸收转化部分,生命值上限+603895点】
【你处在“吾身通天”状态,生命值不会低于1点】
范无病沉醉于这般“不死”的体验,“吾身通天,吾道永存……”
他一步跨到贺尘面前,双手猛地捏住其残存的两只手臂,然后以蛮力往两边撕开。
贺尘还沉浸在“他居然毫发无伤,他居然毫发无伤”的失神之中,以至于自己只剩下个脑袋了,都毫无反应。
直到飞剑桃花刺入他的眉心,才惊恐着大叫起来,“你敢杀我?你敢杀我!我可是九魔主之一,魔主!你知道什么是魔主吗!”
范无病声音幽幽,“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会气急败坏地以身份压人。正好,你走投无路了,又正好,你气急败坏了。”
“你居然敢吞噬我的意志!”
“为什么不敢呢?”
贺尘眼中的惊恐忽地变成了绝望,因为……他背后的魔主真身,倒塌了。这意味着,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了。吞星嚼月蚕食着他的一切……他感受到了这种无法抵抗的吞噬力,他意识到,原来范无病所拥有的能力,远不止表面上所展现来。
他身为魔主,无比清楚,一个魔修,仅仅是靠着范无病这吞噬之术,就能成为不可一世的大魔头。因为,这门吞噬之术,已染上了冥冥天道。
天道之威不可测。
范无病的声音成为了他最后的丧钟,“你只是想着找到我,杀死我,得到我的燃血术,便能让你神功大成。可你没想过,莪杀了你,一样能神功大成。万事万物皆系于‘因果’二字,不是吗?”
通过“舌欲”的蚕食,范无病知道了贺尘的真正目的。
正是为了他手中的《燃血术》。
他正欲继续以“舌欲”吞噬消化,获得更多信息。忽然,贺尘激动地大叫起来,“姜杀,姜杀!快救我,快救我!”
范无病当即大惊。
什么情况,还有同伙?
但紧接着贺尘又像是面临了什么莫大的恐怖,惊恐尖叫起来,“你是来杀我的,你居然是来杀我的!不,不!我们是伙伴啊,我们是一派的啊!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气机忽地溃散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遭陷入死寂,一切都归于某种凝滞。
范无病逐渐回过神来,“刚刚……好像有一道莫大的意志来到了这里。”
但那不是来救这位落败魔主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杀人灭口”无非一个理由,这个“人”知道着什么重大且不利的秘密。
范无病长呼一口气,“虽然没能把他全部的神通功法和记忆都吞噬完,但还好……起码《燃血术》的后三卷是一个不落地全收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门神通,以及……
他看向旁边。贺尘那把肋骨所化的大剑,插在地上,狰狞的血气收敛了许多,但依旧是一看便知是魔兵的存在。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着即就要把这把大剑收进乾坤袋。
但,放不进去。
不是乾坤袋装满了,而是这柄大剑,乃活物……乾坤袋是没法装活物的,能装活物的一般被称为“小天地”。
一把活着的武器?如果是本命飞剑的话,范无病倒是能放进紫府里,但这不是本命飞剑。
总不能拿着这玩意儿走吧,那不等于直接在脸上写着“我是魔修”?
“等等,我记得之前,贺尘是从自己的肋骨里,把这把剑抽出来的……那是怎么做到的?”
他迅速在“舌欲”消化得来的少许贺尘的记忆里翻找。
然后,还真的找到了,并且是跟一门名叫《魔躯化武》的神通是配套的。
《燃血术》的后三卷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消化感悟不了。范无病便先行琢磨起这《魔躯化武》。
【《魔躯化武》】
【类型:肉身神通】
【品级:无品级】
【“以我魔躯铸神庭,以我神庭养百兵”】
【能力:你可塑造肉身,铸就神庭,将每一寸血肉化作各般兵刃,亦可将各般兵刃化作己身血肉。“抽骨为剑,抽筋作鞭;以血为河,以肉作山。”】
【臻至完美后,获得天赋被动“神庭百兵”】
【“神庭百兵”:你乃百兵之主,对一切兵武有极强的控制力,程度视“肉身强度”而定】
范无病哭了。
不是这门神通有多厉害,而是天赋被动“神庭百兵”里的,“程度视‘肉身强度’而定”。
看看,看看!多美妙的字眼啊。
终于有个不跟“神魂强度”挂钩的神通了!
他不多想,坐地修炼起来。
不一会儿,神通栏便喜提新神通,《魔躯化武》。
习得《魔躯化武》后,他立马就明白如何安排贺尘那把大剑了。
他来到血气暴戾的大剑面前。
剑身比他高半个头。
他一步跃起,把住剑柄,然后肉身激荡出一股气势,瞬间撼动了它。
紧接着,它的体型和模样随着范无病的意念,开始变化。首先变得跟普通手持长剑差不多大小,然后改掉这般嚣张可怖的模样,敛去剑身表面的血骷髅,变成一把造型朴素的长剑。
掂了掂,很趁手。
范无病很满意。他运作《魔躯化武》,将剑插进自己的胸腔里,化作一条不影响活动的肋骨。随后开始了对其的炼化。
“看样子,还是得踏上剑修这条路啊……”
一个剑修,通常有一柄本命飞剑,和一把手持的长剑。
本命飞剑与神魂相连,乃己身的一部分,主内,养剑意。
手持长剑与体魄相连,则是强化神通招式的外部兵器。
内外皆有,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剑修。
“虽然什么剑招都不会……但还是得取个名字。”范无病想了想,这把剑,并不是法宝,是某种生命形式的活物,但似乎又没有多少意志,“不好魔道那一口,得取个正派点的名字。”
正此时,月亮从云间钻出来,范无病笑道,“干脆就叫‘指月’吧。”
他这般念叨完,长剑指月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反抗了,躺平等着被炼化。
似有了归宿般。
只是把剑而已,能做些什么呢?未必还要替前主人报仇啊。
范无病快步离开这里。此间地受先前那魔主真身的影响,死气沉沉的,让人很不舒服。
一连走得很远,到了一条河边,才停了下来。
他身体已经恢复好了,但神魂还是十分疲惫,到了河边洗把脸,也依旧止不住疲惫。这种神魂上的疲惫,很难撑得住,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他强撑着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走路的时候,脑袋都还一点一点地,眼皮几乎抬不起来。浑身乏力,血气的流淌几乎到了最缓慢,仅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程度。
终于,撑不住了,倒了下来。
范无病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缺乏安全感,蜷缩着躺在河边的一片草地里,意识陷入混沌,接着似说梦话般念叨,“师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明明是很重要的日子……”
少年沉沉睡去,受着河边的冷风吹拂。
某刻,
天上下起了雪,渐渐地将他掩埋。
……
某座庞大的宫殿外,笔直而幽长的走廊里。
身形瘦弱,脸色病态浓重的少女坐在轮椅上剧烈咳嗽着。
后方,一精神饱满,气质如仙的老妪推着她缓步前进。老妪问,“堂主怎地突然咳嗽起来了?”
少女稍稍一笑,“刻幽死了,就在刚刚。”
老妪惊讶道,“为何?被白玉京和文心天的人找到了?”
“没有。白玉京的人这段时间忙着给自家那些福地打补丁,没时间管。文心天也忙着整顿神道。杀他的,是个元婴水平小魔修。”少女笑容变重了一些。
老妪愣住,“元……元婴?”
“是啊。死得很惨,差点被吃干抹净了。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我们的事都得被他抖出去。”
“所以,堂主你结果了他?”
“嗯。”
“这算自相残杀吗?会不会被其他几位施压啊?”
少女笑得更开心了,剧烈咳嗽起来,脸上的病态更加浓重,“都是走过魔主之路的,还会在意自相残杀?”
“堂主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呢?刻幽魔主死后,新的魔主之路很快就会诞生,恐怕又要闹腾了吧。”
少女望向远处,“由他们闹着吧。跟我们杀生堂无关。”
“便是要歇着吗?”
“去长生洲看看吧。”
“长生洲?”
“嗯……突然想看看海。”少女看了看自己的下身,笑着说,“在轮椅上坐太久,都快忘掉行走的感觉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