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六十四章 丧钟为谁而鸣,叩响心欲之门!(本卷完)(1 / 1)抬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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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羁押前往离宫的路上,叶一贤,季文瑞和承铭等一众小离宫派系的核心人物,望见了那从天上飞来的气运之龙。

它绕着大离国境线飞了一圈后,来到天衡上城上空,悍然冲入大地。紧接着,一股气势从大离所有的主,次龙脉里升起,凝聚成一股庞大的意志,同悬挂在天上的九十万里霞光相融,坠上一层灿烂的金光。

这股意志是什么?

自然是大离上下所有人,希冀自己的国家成为真正的帝朝的意志集合。

这个拥有五六千年历史的王朝,在长生洲这片大地上,争渡至今,终于得到了天道的回应。

于是,帝朝之门,缓缓在天衡上城的空中浮现,金色的长阶,从帝门口,向大离运造国运之地的望气台铺就。一般来说,登临帝门是需要筹备盛大的叩门仪式的,但就像帝朝之路的开启是众人没有预料的,现在,大离突然成为帝朝,也是众人没有预料的。

按照预测,最早也应该是初秋。而现在,突然就发生了。所以,当叩门长阶从帝门铺下来时,并无仪仗队迎接。那象征着大离年份的五千六百四十二道长阶,就那么摆在空中,无人问津。

季文瑞呆呆地看着帝门与叩门长阶,颤抖着问,“刚刚那是,气运之龙?”

“是的,承载着大离所有人希望与意志的气运之龙。”

叶一贤不解地问,“气运之龙为何突然就生长出来了呢?”

季文瑞摇头,“不是突然生长出来的。这条气运之龙,三百年前就存在了。”

叶一贤愕然。

承铭咬牙说,“三百年前那次帝朝之路,最后关头,气运之龙要携民意呼唤帝门的时候,是叶初玄亲手阻止了它。”他稍稍松了口气,“我以为他将气运之龙斩断了,没想到,居然是将其关在摄魂渊牢里的。更没想到啊,摄魂渊牢的本体居然在天外。”

他又在心里想,这恐怕也印证了摄魂渊牢乃天人尸体的猜想。

叶一贤早就猜到上一次帝朝之路失败是父圣亲手造就,但直接听到承铭这么说,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悲戚。

他无法理解,“父圣为何要那样做?他难道不知道,每失败一次,想要再开辟,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吗?”

承铭目光凛冽,“当初我作为小离宫之主,开启的帝朝之路,他都无法接受,现在怎么可能接受一个甚至不是大离人开启的呢?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大离的子民。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眉头上扬,语气轻快,嘴角露出弯曲的弧度,忍不住笑了一下,“叶初玄啊叶初玄,你天机算尽,朝堂上下翻覆在手,可哪里会想到这种事!”

叶一贤问,“那气运之龙是自己回来的吗?”

“不。是被人带回来的。”

“谁?”

“范无病。”

叶一贤眉头一颤。

承铭看着他说,“太子,现在你知道,当初自己所做的决定有多明智了吧。”

“难道他去渊牢,就是为了找气运之龙?”

承铭想了想,也无法确定,摇头说,“到底是怎样的,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是另有目的,刚好碰到了,又或许是抚龙仙钟的指引。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留给大离的选择只有两個。一是叩响帝朝之门,二是静待十二个时辰后,无人叩门,帝朝之路失败。”

良久的沉默后,叶一贤深吸一口气,眼中映出一种光芒,“这或许不是唯一的机会,但一定是最接近成功的机会。”

开启帝路之人,便是叩响帝门之人。

范无病的身影,在他们脑中浮现。

那么,范无病人呢?他在哪里?

承铭忽然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我们能想到的事,叶初玄也一定能想到。所以,范无病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叶一贤急忙说,“我们得去帮他!”

承铭看向高高耸立的望气台。他知道,帝朝之路上最大的坎,便在那座高台上。

季文瑞苦笑道,“可我们自己都被羁押了,怎么去帮他。抚仙司和小离宫都已经被侍龙卫控制了。现在可供调遣的人手,也远不是侍龙卫的对手,随意调遣的话还容易被定性为谋反。”

侍龙卫人马不多,但几乎可以说是大离平均战力最高的组织,只听凭皇帝的调遣。

叶一贤陷入苦恼。

承铭沉目说,“你们好好待着。交给我吧。”

“大尊者要去支援范无病?”

“不,我要去阻止叶初玄。阻止他强行斩断叩门长阶。”承铭相信,叶初玄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范无病他那边怎么办?”

承铭深吸一口气,“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说完,他一步迈出,身上的气机盘旋,好似一头庞大的凶兽,强行击穿侍龙卫们布置下的法阵,直奔望气台而去。

季文瑞看着承铭远去的弧光,沉默片刻后问,“殿下,那个范无病真的可靠吗?”

叶一贤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父圣正是因为不肯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才会蹉跎大离三百年的年岁。可一个皇帝,一个帝朝的皇帝,怎么能只容得下自己呢?”

……

华南天街中段,金鱼上坊。

范无病和李滢站在街上,望着缀金的九十万里霞光,望着那霞光之间的帝门,以及五千多道长阶,心神沉浸于气运之龙驮着他们从星空而来,在大离国境线上空环绕的驰骋高昂之感受。

李滢回过神来,望向周围。所有人都驻足而立,面带兴奋地看着帝门,激动地议论。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很不真实。禁不住声音发颤,“我真的回来了吗?”

“嗯,滢姐你真的回来了。”范无病在旁边说。

“大离,成为帝朝了吗?”李滢问。

“看上去还没有。”

李滢忽然想起什么,“对,还没有!需要叩响帝门才行!”她赶紧问,“帝门只会持续十二时辰,必须要让开启帝路者,去叩响帝门!你知道是谁吗?”

范无病莞尔,“远在天边。”

李滢下意识地望向远空,紧接着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望着范无病,“是你?!”

“嗯。”

李滢难以置信地说,“你既开启了帝朝之路,又找回了气运之龙?”

范无病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是巧合,但看上去的确是这样。”

李滢才不相信什么巧合,催促道,“快,赶紧去叩响帝门!”

“不过,滢姐,看起来,有人并不希望如此啊。”

一股道机笼罩住华南天街中段。旋即,原本拥挤的人群,皆面无表情地四散开。他们的感官受到了干扰,被指引着离开了此地。

二十多个身着朱玄中衣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在范无病的感受里,更远处,还有潜藏在暗处掠阵驰援的。

“侍龙卫!”李滢目光凛然。

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当初,她就是这样被一群侍龙卫包围住的。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有个人,现在,旁边还有个臭弟弟。

李金走进包围圈,他的每一根白须白发上,都充盈着闪电一般的气机,一双眼睛,凌厉而凶悍,“李滢!便是被关进渊牢里了,你也不安分!”

李滢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她实在是不想跟这些人叶初玄的鹰犬多说那么一句话。

李金又看向范无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滢沉沉的看着李金,同时神魂传音,“我来对付他们,你去叩门。”

范无病摇头,没有神魂传音,而是直接口说,“滢姐,你就别逞强了。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明处暗处的,加起来有三四十个,你一个人哪里对付得了。”

李滢瞪大眼,神魂传音,“你个笨蛋,怎么直接说出来了啊!”

范无病笑了笑,“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李滢无奈,“多一个你,未必就能对付得了?还不如我来拖住,你赶紧去叩门。”

范无病莞尔,“那可未必。”

李滢忽然感觉到脸上划过湿意,抬头看去。

天上下雨了。

接着她低下头,正准备说话,忽地瞪大眼睛。她看到,上一刻还在自己身边的范无病,这时候,居然站在侍龙卫们之间。

李金和一众侍龙卫也错愕了。在他们眼里,被包围住的两个人,忽然就变成了一个。范无病不见了。

而等他们发现范无病时,他已经手持长剑,砍下了一人的头颅。

咚!

人头坠地,大雨同时间浇灌而来。

厚重的雨幕,一下子覆盖住了整条华南天街及其周边。

李滢惊呆了。

她在渊牢里就见识过范无病是怎么虐杀张一的。那时候,她就知道,范无病战斗的时候,刚开始比较弱势,但会愈战愈勇。然而现在,她发现,此刻的范无病,竟然比杀死张一时的他,更强!

这当然要归功于张一那血气磅礴的肉身。

张一乃合体九层,离小乘合道只有一步之遥。合体九层的血气强度,一般在八千亿左右,然而,张一本身患有貔貅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食,没有气门,便是只进不出,吃下的所有食物的血气,都一并储存在他身中,所以,他的实际血气强度是一般合体九层的十倍左右。

但可惜,张一一没有将血气转化为战斗力的魔道功法,二是成也貔貅病,败也貔貅病,因为体型的缘故,没法仙武同修。

但凡他有魔功,或者能够仙武同修,范无病都绝不是对手。

但他没有。那就只能成为范无病的大血包。

刚对上张一的时候,范无病的血条是一千亿多一点,结束时,血条是【18789.8亿点】。这还是张一献祭了大部分血肉诅咒范无病的结果。

将近两万亿的血气强度……

范无病没见过大乘强者,所以不知道这个血气强度跟大乘相比如何。但他肯定,普通的合体巅峰是绝对比不了的。

更何况,在场的侍龙卫,合体九层的只有一个李金,合体八层只有两个,其他的全是合体六七层。

血气强度高于他的,他都能靠着各种增益加持追上,然后超过,何况比他弱的呢?这些侍龙卫都未必比得过张一和罗二。

所以,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

范无病非常清楚,这一次,从渊牢中回归,不是来接受挑战和试炼,而是清算与正名。

合体境的强者,不会因为脑袋被砍了就死掉。如果范无病同时催动《吞星嚼月》的话,便是“舌欲”的饕餮盛宴。

但他没有那样做。

一是,现在他的血气强度远超他们,“舌欲”也吸不到多少血。

二是,他们是大离的人。范无病跟大离无仇无怨,甚至,永仙宗还得到了大离的深度扶持。杀掉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制造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

他无比清楚,唯一的矛盾,只在于叶初玄,无关其他。

所以,他只是斩断了侍龙卫们的身躯,顺便用《魔躯化武》的“神庭百兵”缴械,让他们暂时失去战斗力。

李滢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侍龙卫倒下。

残肢断魄,在雨水的浇灌下,让华南天街变成了炼狱场。

站在明处的,躲在暗处的,全都没有逃过范无病的长剑。这些侍龙卫,至始至终,摸都没有摸到过范无病。他们的修为气机完全不够看,而大道道机也都是一使出来,就被一剑斩断。

他们无法理解,这个人是如何靠着单纯的力量,斩灭道机的。

那不是一般的神通武技,而是道机啊!万千个日夜走到大道上,绞尽脑汁,耗空心神,才领略出来的道机啊!是天地之术法,万物之运动啊!为何会被那么朴实无华的一剑给斩断?

难道是那是道机催动的剑招?

不,他们根本就没有在那剑招中感受到任何道机。

那就是普通的剑招。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便是,他的力量,胜过他们太多太多,以至于单靠力量,就能实现压制。

可他,看上去只是个元婴巅峰啊!

范无病持剑指在李金的喉咙处,“你还要挡我吗?”

李金茫然地看着范无病。他本就苍老,现在显得更加苍老了,呆愣了许久后,才沙哑地发出灵魂之问,“为……何?”

这个为何包含着太多疑问了。

为何你的修为只有元婴,攻击却能碾压合体后期的道机?

为何你三年半前才开始修炼,现在却强得像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老妖怪?

为何你要来大离!

为何你要开启帝朝之路!

李金咬牙问,“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要对大离做什么!你那么强,为何不去讨伐祸乱天下的大魔头!为何不去坠仙之地阻拦劫兽!为何要来搅乱大离!”

范无病平静地回答,“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搅乱大离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侍奉的皇帝吗?他以一己私欲,蹉跎了大离三百年的年岁,辜负了大离所有人的期待与希望。”

“你甚至不是大离人,没有资格评价!”

范无病笑了,“你真以为我想评价?告诉你,如果不是大离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连片刻都不会待。”他在心里补充,早就去长生海找师姐了。

对他来说,与其思考大离能不能成为帝朝,还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之前,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心欲。

而现在,除了心欲,他还要回应抚龙仙钟的馈赠。

将气运之龙带回大离那一刻,抚龙仙钟赠予了他完整的法相神通《抚龙问道》。

所以,他走的路,不是帝朝之路,而是心欲与回响之路。

李金怔怔地望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大离可以给你啊!为何……”

范无病看向空中那扇帝门,“我要的东西,就在那扇门里。”

李金绝望地闭上眼。

范无病斩断了他的肉身。

范无病站在尸山血海中,雨幕之下,回头看向李滢,笑问,“滢姐,要跟我一起吗?你可以去狠狠地骂一骂叶初玄,骂他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李滢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心里的情绪好似奔腾的层云,根本无法安定下来。

良久后,她轻轻摇头,“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我并不在意叶初玄如何如何,只希望,艰难奔行了三百多年的大离,能够真的画完那份帝朝宏图。另外——”

“另外?”

李滢笑着说,“希望你平安归来。”

范无病目光坚定,“我会的。”

说完,他转身,御剑飞往离宫那座高耸入云的望气台。

……

“你不该来的。”

金色的长阶一端连接着庞大的帝门,一端连接着望气台。叶初玄便站在长阶之前。他俨然成为了大离帝朝之路上,最后的坎坷。

承铭站在望气台的另一边。

高台上风很大,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承铭的声音在风中回响,“三百多年前,也是我站在这里,你站在那里。”

此刻的叶初玄形貌昳丽,气质飘然如尘。他不是以大离皇帝的身份面对承铭的,皇帝应该不怒自威,应该伟岸。他以旧友的身份面对旧友。

“那时候,我们脑子里满是愿景。”

承铭摇头,“不。只是我脑子里满是愿景。而你,早就想好了该如何斩断帝朝之路。叶初玄,在石龙巷里待的年岁里,莪曾想过,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开始,我以为是大离皇帝这个身份改变了你。后来我才明白,你一直都没变,你从来都是这样。”

“哪样?”叶初玄笑问。

“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身边的一切,都是你的台阶。朋友,亲人,臣子,百姓……龙椅是你的台阶,甚至于大离都只是你的台阶。”承铭淡淡地看着他。

很久以前,还是青年的承铭问叶初玄,有没有什么向往的人。

叶初玄的答案是,上景仙朝的帝君,姜玄。叶初玄向往姜玄,向往到把自己的名字从“叶初辰”改成“叶初玄”。他渴求成为像姜玄那样横推四方,镇压八荒的仙朝帝君,接受天下万仙的朝拜。

叶初玄看向城里某处,那里的天上聚集着雨云,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这位朋友还是个呼风唤雨的好手呢。”

承铭知道他话里有话,“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

“哦?所以,他是怎样的呢?”叶初玄眯起眼睛,“他的目标是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他会不会为了实现目标而不惜一切?李铭,你……很了解他吗?”

“正因为你不相信别人。所以,你相信别人跟你一样也不相信别人。”承铭不受他的言语影响,“他所行之事,也许并非为了正义,但心一定澄明到能够照出所有人的脸。”

“你的评价可真高。”叶初玄冷眼看着他,“我再说一遍,你不该来的。”

承铭闻言,向前走出一步。

叶初玄闭上眼,仰面朝天,“在卜虚城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在这里呢?”他睁开眼,瞳孔里倒映出一片星空,“星辰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

言罢,星空中那运行周天的伟力,朝着承铭落下一道。

周天运转,万物环绕。

占据着九大先天大道一席地位的周天大道,以叶初玄为中心,刹那间覆盖住整个天衡上城。此刻,他便化身为星空的中心点,城中的一切事物都是星空里的天体尘埃,绕着他旋转。

承铭的大道是势道。

“势”是一种玄妙的存在,它同“气”相对,又相互不可分割。万物皆有“势”,花草树木生长有长势,修仙者运造气机有气势,剑客挥舞剑法有架势。“势”看不见,摸不着,却存在于任何地方。它是一种事物的启发状态,将一切欲要表现的结果不断酝酿,存蓄起来。

周天的伟力,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一股“势”在他身上爆发,如虎吞羊,瞬间将周天的威力给吞没。

他手持重玄锻仙锤,漠然看着叶初玄。

“周天永存,而你的势又能坚持多久呢?”叶初玄降下一道又一道周天伟力。与此同时,他不断压迫承铭的肉身,使其成为围绕自己运转的一部分。

承铭根本无法躲避来自星空的伟力。除非他离开叶初玄的周天运作领域。

可他不能离开,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便是阻止叶初玄斩断叩门长阶。

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那一切都将回到最开始那般凄惨可怜的样子。

必须得坚持住,起码……起码得等到那个叩门帝门的少年前来。

他不知道少年能不能走到这里。他只能相信。

叶初玄冷漠地看着承铭,他的眼中再没有任何一丝对过去的留念和缅怀。面对着昔日最好的朋友,他如同一头雄狮面对侵入自己领地的斑马。雄狮不会驱赶斑马,只会冲上去咬死。

承铭很强,他有着超过合体巅峰的小乘合道修为,将势道领悟到了极致,一棵草,一粒灰尘,皆可以成为他引动气势的存在。他亦有着坚韧而强大的武神之躯,和跟随自己一起成长,可以敲响抚龙音的重玄锻仙锤。

从踏入修仙之路那一刻起,他便是众人眼中的天才。总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做成别人做不到的事。他曾帮助叶初玄,从残酷的夺嫡之路中厮杀出来,曾为了肃清大离河海,使邪祟无处遁形,锻造了三千多座镇魔钟,和各种镇魔祛邪的法器。

他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同爱妻江年姝厮守千年,一度被传为佳话。

当叶初玄说要筹备帝朝之路时,他毫不犹豫,毅然投身其中,日夜操劳,以至于冷落了爱妻江年姝,直到她死都未能弥补亏欠。

直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他也为了保住唯一的妹妹李滢,甘愿大道被封上枷锁,待在石龙巷里三百年无法踏出一步。

今日,此刻。

他面对着叶初玄,同样了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热血,全部的力量。他从未对叶初玄保留过。只不过,以前是为了帮助叶初玄,现在,是为了对付。

可这样的他,在周天的伟力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万物消长,星空永恒。

一切事物的“势”都有尽头,可星空呢?星空它永恒不朽。

直至某一刻,承铭的“势”忽然达到了顶点,然后在顶峰,他依旧未能突破周天的伟力,近到叶初玄的身。

“势”开始下落。

下落的过程无可挽回。

坚韧的重玄锻仙锤迎来了崩毁的时刻。这把仙级法器,也无法承受太多次周天的伟力。几乎是在它出现裂缝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闪烁着光芒的玄色碎片,然后被周天伟力碾为湮粉,飘飘扬扬地从望气台洒向天衡上城。

紧接着蹦碎的便是承铭的武神之躯。

这完美得像是天道亲自雕刻的身躯,也只比重玄锻仙锤多坚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势道”被破的他,根本无法去抵抗周天的伟力。

那可是周天啊!

先天大道有三千,至高无上仅九条。

周天大道便是其中一条。

领悟了那九条至高先天大道的人,哪个不是威名震慑天下的人物?多少大乘修士,乃至是渡劫强者,都未必领悟得了如此的至高大道。

可他叶初玄偏偏领悟了。

承铭不得已去想,难道他叶初玄,真的会成为上景仙朝帝君姜玄那样的人物吗?如果不能的话,冥冥天道为何要赐予他周天大道?难道……他才是对的?

这一刻,承铭陷入了怀疑。

他迷茫地望着叶初玄。这个曾经跟自己关系好到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的呢?

亲身感受到了周天大道的强大后,这样的疑惑变得愈发沉重。

武神之躯彻底崩溃后,他的修为与血气迅速消散,他的大道不断被叶初玄的周天大道所覆盖,侵蚀,瞬间便变得千疮百孔。

承铭,这位大尊者,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他浑身都骨头都断掉了,跪在地上,无力起身,“周天大道便是如此吗……”

叶初玄又一次说起一开始面对着他说的话,“你不该来的。”

承铭双眼无神,渐渐地,他感觉空气在变得湿润,直至一滴雨从他的脸颊划过。

他艰难地抬起脖子,朝天上望去。

这时候,天快黑了。

在这座高台上,朝天衡上城望去,灯火辉煌。城里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只在庆祝着帝门的到来。只要叩响帝门,大离便能成为全天下第六个帝朝。

“下雨了。”他轻声呢喃一句后,轰然栽倒在地上。

雨水变得猛烈起来,让辉煌的灯火变得朦胧如梦般迤逦。

有那么一瞬间,万物皆休,万籁俱静。

但紧接着,这份静谧被一道脚步声打破。

叶初玄望着帝门,背对着来客说,“你知道吗,在这一刻之前,我都没想过,你会站在这里。甚至在一天前,我从未将你视作大离的敌人,我的拦路石。但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仙路就是如此无常。从未想过的事情,便这般发生了。就像这场雨。”

他转身看向来客,“这场雨不该下的。”

雨的少年缓缓摘下脸上的虎面具,以真实的容颜,直面这位皇帝。

“但它偏偏下了。”范无病说。

他们隔着雨幕相望。

“所以说,仙路无常。”叶初玄说。

范无病走到承铭身前,施一道气机,留住他残存不多的生命力,然后抬起头说,“来之前我见到了叶一贤。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曾在他小的时候,为他讲起过你过往的故事。故事里的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像一道曙光,破开一千多年前那个因为派系割据而昏暗无度的大离。你是个铲除了恶龙的勇士。”

范无病声音很轻,很缓,像是雨中的风,“叶一贤又对我说,然而现在,让他仰望憧憬的父亲,却成为了压在大离头上的阴云,层层叠叠厚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阴云。勇士,变成了恶龙。”

叶初玄笑道,“虽然我不想贬斥自己。但我并不介意用你的话说。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勇士。铲除了恶龙的,不过是另一条恶龙。”

“对,你说得对。你是恶龙。”

“那你,是勇士吗?”

范无病目光沉静,“我不是勇士,我只是个过客。我在大离见到了除夕的焰火盛宴,和千花节的春神赐福,也见到了病入膏肓的却玉山,和阴暗压抑的摄魂渊牢。当然,最让我流连忘返的是,那条驮着江山社稷,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回到故地的气运之龙。我听说,气运之龙是一个国家所有人共同的意志,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与愿景。”

话到此。

范无病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了。这便够了。他只想说这些。

周天开始运转,雨云也遮不住漫天的星辰。

星空那伟岸庞大的身躯,亘古以来便压在世界之顶,穹盖永恒不朽地运转着。万物消长了无数个轮回,它也依旧不变,如同岁月之外的旅人俯瞰岁月,然后默默铭记。

在这样伟岸的存在下,范无病实在是太渺小了,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

他仰望着星空,即便这是叶初玄主动让他看到的星空,也不禁去想,如果某一天,我的身躯坚实得像星空一样。那让我魂牵梦绕的血条,变得能够支撑起整个星空的话……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很美,对吧。”叶初玄说,“但也很致命。”

周天的伟力,从闪烁的星辰之间,落到了范无病的身上。

将近两万亿的血条,在这样的伟力下,脆弱得像是冬末最后一块冰棱,顷刻间便归为了零。

叶初玄站在那里,动都没动,就将范无病打进了“神凰涅槃”的状态。

但这并未让范无病感到震惊与恐惧。

他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这是以凡人之躯面对星空啊!那伟岸的星空!

做好了准备,他在第一时间用无根气补满了血,进入九幽神凰体的“吾身通天”状态。

叶初玄稍稍眯起眼睛,“你像一个漩涡,有着无穷的魔力。我很好奇,你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绝世天才?气运之子?大能转世?无上道种?”

面对着这样的叶初玄,范无病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攻击都不会奏效。

龙行步,龙千身,桃花,指月,“神庭百兵”,神威镇魂术,巨龙之力……所有的手段,别说伤害到叶初玄,甚至都无法突破萦绕在他身周的周天伟力。让“焚心”叠上个十万层,一百万层或许可以。

但,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此刻,支撑着他的是“吾身通天”,是其期间内受到的一切伤害全都由天道承受的效果。

不过,范无病从来都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吾身通天”状态下是无敌不死的,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难道叶初玄比死还可怕吗?

怀揣着这份气性,范无病像刚学习飞行的雏鹰,提着长剑,艰难迎上。

周天的伟力,不断浇灌在他身上。

叶初玄离他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却好像站在天边,之间隔着千险万阻,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叶初玄淡淡地望着他。

那种眼神,甚至不像是在看蚂蚁,而是在空无一物的坦途。

直到,“吾身通天”的持续时间,将要结束了。

范无病才停下来,他望着星空,一动不动。

叶初玄稍稍凝眉,因为他发现范无病的眼神澄明得可怕,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敢来到这里吗?”范无病的喉咙滚动起来。

叶初玄不想对一个问题进行发问,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答所非问,“你比李铭坚持得更久。”

“嗯。大尊者曾对我说,你不能离开天衡上城。但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离开。来之前,我想着该怎么战胜你,于是将这个问题思考了一遍又一遍,但始终找不到答案。但是现在,”范无病不再仰望星空,而是直接因为他已经从星空中得到了答案,“我找到了。”

叶初玄眯起眼睛,“所以,你的答案是?”

范无病目光澄明,“大尊者被你骗了。你根本就没有成功领悟到周天大道。”

叶初玄眉头禁不住一跳,身上飘然如尘的气质,忽地一转,变得沉重起来。他又重新有了作为一个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对着星空说,此非星空?”

范无病说,“你之所以不能离开天衡上城,甚至不能离开望气台,就是因为,你将望气台打造成了周天运转领域的中心。你站在这个中心里,接引来自星空的周天之力,便能真的像领悟了周天大道一样,可以化身周天中心。”

叶初玄眉头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个秘密是怎么被范无病看穿的,哪怕是承铭,哪怕是曾经来离宫住访过的何有意,都没有看穿!这个少年,这个像漩涡一样的少年,到底装着多少秘密,是怎么看穿的!

范无病笑道,“你肯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不用去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我曾仰望过真正的星空。”

摄魂渊牢里,那气门之后,神魂之境里的星空。范无病一度以为只是意象,现在看到了叶初玄的星空后,才意识到,那是真正的星空!

叶初玄向前走动了一步。

范无病笑容更加浓郁,这个皇帝,不可一世的,唯我独尊的皇帝动摇了,他不再是永恒不动的周天中心,而是一颗没有方向的流星。

“你连星空是什么都不懂得,何谈真正的星空。”叶初玄语气沉沉,“你甚至只是个元婴巅峰。”

范无病叹了口气,“我踏上这条试炼之路前就是元婴巅峰。一路来,我的每一个敌人,都对我说,‘你不过是个元婴巅峰。’我本以为你会有些不同,毕竟你是皇帝,高瞻远瞩。但现在看来,你并不特殊,跟他们一般无二。难道,在你们眼里,天下的仙路,只有炼气筑基一途吗?”

叶初玄不想继续下去了,唤来一道又一道周天的伟力。

可范无病,始终站在那里。这回,换成他毫不动摇了。

范无病目光灼然,“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是元婴巅峰吗?因为我在等待最好的悟道时刻。而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他悍然向前一步,心中默念,

“吾道皆吾!”

他终于知道自己要踏上怎样的大道了。

不是五行地象大道,不是万物衰朽大道,也绝非万物律大道。

他不会选择任何一条先天大道,和别人的后天大道。

他要踏上的,是属于自己的大道!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这个问题。到底要以怎样的状态,踏入怎样的大道。

状态,他想通了。

是“吾心无鹜,吾心澄明。吾道无拘,吾道皆吾”的状态。

敲完抚龙音后,他理解了“吾心无鹜”;

肃清病城后,他理解了“吾心澄明”;

驾乘气运之龙,从星空回到大离后,他理解了“吾道无拘”;

而现在,面对着叶初玄,“吾道皆吾”有了答案。

他要以他身入大道,以那扑簌摇晃的血条入大道。

让血条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独属于他的大道。

血条大道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他换了一个名字,称之为“吾道”。这个名字,虽然也不华丽,但也许,正是这份朴素,才能与一直以来,常伴于身的血条相衬。

范无病的气势不断攀升,直至覆盖住天衡上城,完全将叶初玄的周天运转领域给吞没,然后,他在心中默念,

“后天在右边,先天在左边,吾道在中间!”

他向前一步。

这一步,直接穿过他与叶初玄之间的鸿沟,一步去到其身前。

同样的,这一步也跨过元婴巅峰,跨过了大道的门槛,让他一步去到了胎动巅峰。

为什么只是胎动?

因为,他的神魂还不够,远不到分神的层次,更别提合体。

但,

这已经够了。

范无病看着叶初玄问,“要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周天大道吗?”

叶初玄因为太过震惊,都忘记了震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愣愣地看着范无病,然后点头。

范无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夜空。

刹那间,群星归位,运转周天的伟力,从天而降。他所召唤而来的周天伟力,并不像叶初玄召唤的那样直直落下,而是随意受他支配调遣,在天衡上城的空中盘旋,直至周围的万物都开始围绕着他,如同星辰围绕周天中心那般旋转。

这就是真正的周天大道。

“万物皆可作星辰,而我是唯一的中心!”范无病看着叶初玄。

说完,范无病越过叶初玄,一步踏上金色的长阶。

叶初玄扭头看去,那少年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再难以触及。

他那飘然出尘的仙道气质彻底崩碎,连不怒自威的帝王气质也不复存在了。

他之艰难追寻的大道,不过是别人信手拈来之物。

当天衡上城不再以他为中心,当大离不再以他为中心后,这位皇帝,便彻底失去了自我。

他颓然一笑,浑身的修为如烟尘般散去,大道如烈日炙烤的河流般枯竭,而前面那个少年就是烈日。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位皇帝用一千多年的时间才缔造出的强者道心,碎成了湮粉。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凡人。

然后,他也开始向前走去,只不过,不是走上金色的长阶,而是走向高台的边缘。

当范无病站在最后的长阶上,叩响大离的帝朝之门,叩响属于他自己的心欲之门时,皇帝选择了纵身一跃,坠入永世沉沦的深渊。

咚!

咚!

咚!

黑暗的深处,抚龙仙钟敲响帝朝之音,向大离所有人宣告。大离王朝一去不复返,大离帝朝灿烂盛大地来到。

与此同时,它亦宣告,大离第十一个皇帝,叶初玄,驾崩。

这是贺钟,亦是丧钟。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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