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尧叹完气后，接着又问：“姐姐，那个罗子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以前不见他对我这么殷勤啊。”

罗令仙笑了，“还用想吗？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呗。罗子晋所在的那一派这些年来，没做出些什么成绩，不断遭受排挤，在讲剑堂的位子越来越少，都快沦为末流了，迟早会被挤出本家的。”

她戳了戳罗清尧的脸，“但如果把你这位罗家的璀璨明珠捧住了，那结果肯定又不一样。”

“唉，这些人多把心思放在做实事上，至于沦为末流吗？”

“每個人都想走捷径。能靠裙带关系上位，谁会去卖力啊。”罗令仙调侃妹妹，“那个罗子晋其实天赋很不错，人也周正，在内在外都很受欢迎。他从成年后，就有不少人上门说媒。”

“跟我有什么关系。”罗清尧嘴巴一撅。

罗令仙靠在旁边的一根粗竹上，语气轻巧，“他为了讨你开心，专门去玉护森林旁边选了块土地，专门用来种仙食材料。还在外岛新开了一条专道，在内岛新修了一座专灶，专门用来给你做仙食。折腾了不少人呢。”

罗清尧皱起眉，“姐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

罗令仙微微一笑，“这种事，每时每刻都在罗家发生啊。哪个仙道望族，大宗门，大国不是这样的？”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所以我才不想待在罗家！”罗清尧苦恼地捂住脸，“姐姐，给我指条明路吧！待在这个家里，我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罗令仙瞥了她一眼，“你是被服侍的，又不是服侍别人。”

“怪我没有让人伺候的命吧。”

罗令仙沉吟一声，“从八月三日开始，永夜雪山会迎来六十年一次的日照期，持续半年左右。到时候，你可以以试剑的理由，去那边呆半年。”

“好啊好啊！”罗清尧眼中泛光。

“别急，听我说完。等日照期结束后，再过上两三个月，差不多就到望仙阙的执道试炼了，虽然我们这些仙道望族没有试炼资格，但也可以跟着凑热闹嘛。这一次的试炼地点，据说是在长生海，历时三年。算起来，就有接近四年的时间了。”

“加起来就是……四年！”罗清尧睁大眼睛。

罗令仙笑道，“嗯，四年后，你满二十岁，就可以自由出门历练了。怎样，这是条明路吧。”

“你就是我亲姐！”

“我本来就是啊！”

罗清尧突然想起什么，心思一收，“我都忘了。姐姐，再麻烦你一下呗。师兄做的那种仙食，罗家的仙厨是肯定做不出来。到时候，罗子晋肯定会处罚他们。”她叹了口气，“大家修仙已经很辛苦了，何必还要去为难。这事多少跟我有些关系，还请姐姐到时候帮衬一下。”

这事不算什么，只是说句话的事，让罗令仙在意的是自家妹妹的这份态度。

“到时候仙食送上来，你假装很满意不就行了？”

罗清尧说，“我若真的说很满意的话。他一定会换着花样，继续要求下面的人做各种各样的仙食给我，我难受，为他做事的人也难受。必须得让他明白，试图以这种方式讨我欢心没有任何意义才行。”

“去一趟小南洲，你还真是学到些东西了。”

“师兄教得好。”罗清尧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罗令仙心里也颇为惆怅，自打这妹妹回了家后，就几乎只会在听到她那师兄的消息后才会笑一下，真是陷进去了啊。可，清尧啊清尧，你要怎样，才能比得过他那位师姐呢？

……

罗子晋告别罗清尧后，便径直地去了内岛专门烹饪仙食的小岛。

进了专用灶房后，他先是四下看了看，接着感受了一番气机，随即面色沉下来。

他径直地走向炉灶处。

庞大仙厨正苦恼于到底该怎样把月仙菜的甜苦涩三味，以及酥脆滑嫩的口感同油一起浸入点水灵鹅肉之中，忽地感受到有人接近后，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见来人后，吓得心肝一颤。

“晋……晋主！”

其余备菜的学徒也纷纷停下来，躬身颔首示礼。

罗子晋面色微沉，“我交代给你的事怎么样了？”

一旁，范无病稍稍感受了一下这人……便是他张罗的这件事吗？年纪不大，修为还行，但气性不够沉稳，恐怕是很少出门历练，他身上有，清尧的气息，来之前应该跟清尧接触过。他是要讨清尧欢心？那他……跟清尧是什么关系？

范无病一眼把罗子晋的底细看了个穿。

庞大仙厨战战兢兢地问，“晋……晋主真的确定天底下有这种仙食吗？”

罗子晋对仙食的兴趣不大，也不怎么了解，“怎么，你莫非想说尧主吃过的仙食其实是凡食？”

庞大仙厨哪敢这么想，“当，当然不敢！只是，我自小学习的仙食烹调里，的确没有这种类型的仙食啊？”

罗子晋眯起眼睛，“小南洲那种地方都做得出来的仙食，你这个罗家的特级仙厨做不出来？那我可真要怀疑，你是怎么被聘请到罗家来的。”

这话一出，庞大仙厨吓了一跳，“晋……晋主，小厨是千真万确通过罗家的仙厨测试的！只是，通常来说，仙食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效果——”

罗子晋打断他，“够了！我不想听什么解释。我给你的任务已经很轻松了，只是让你做份仙食，又不是让你去种地。我只要结果！”

说完，他便走了。

庞大仙厨苦笑一声。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上来就要结果。他回头看一眼炉灶，又看了看旁边堆积成山的失败品。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做一些普通仙食应付交差。

他颓唐地坐下来，双眼无神，苦涩地对一众学徒说，“你们出去吧。”

“师父，菜不备了吗？”

庞大仙厨肩膀耷拉脑袋沉，“没意义了。”

几个学徒还想劝慰一番，但都被他摇头叫停了。

本该热闹地灶房里，此刻变得十分安静。

庞大仙厨感受到还有人在，扭头一看，是那个仙农，不禁皱眉，“你还待着干嘛？”

范无病平静地看着他问，“这就放弃了？”

庞大仙厨顿住。他莫名感觉这个人的气质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变化，哪里是什么仙农，可定眼一瞧，又的确是个仙农。

他不禁恼道，“你以为我想放弃嘛！可莪，我……我是真的做不出来啊！”做不出来菜，这对一个仙厨而言，是十分沉重的打击。

范无病走到炉灶前，“烧火。”

“嗯？”庞大仙厨愣住，一时间没搞懂这个人在做什么，盯着范无病的手头动作后，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要烧菜。

“你在做什么！”他拔身便要去阻止范无病，“仙厨用具，岂是常人能随便拿捏的！”

然后他就看到，十八般厨具，随着范无病招手，纷纷发出颤鸣声，然后便任由他差遣了。

“烧火！”

庞大仙厨心中一跳，咽了咽口水，被这一声震住，下意识地便点燃仙焰。

“月仙菜八两，点水灵鹅半斤，去骨着三七肥瘦的肉片，拇指大小，冷香蒜四粒，玉人指半截……”

一听到这备菜要求，庞大仙厨当即精神一振，顾不得去猜想范无病是不是个仙厨了，赶紧按照要求备好。

范无病嘴上说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庞大仙厨则完全化身为备菜下手。

随着一缕缕独属于仙食的先天道韵，从各种锅具中，各般仙食里不断涌出。庞大仙厨那张绝望的脸，彻底被激动与振奋填满，一双眼睛，颤抖得像是八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师父学做仙食。他眼中的范无病，好似与这方空间完美相融了，食材，厨具等等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流畅，自然，没有一丁点不和谐的地方。

就好像，这些菜便是他研究出来的一样！

日头高升。

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宝，停靠在外岛。筝鼓齐鸣，华钟万响。罗家尧主的问剑礼，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四方来客，八方相迎。湖心主岛那边鼓荡的剑势，一股接着一股，让整个沛新湖都充斥着凌厉的剑意。

随着最后一勺菜送入餐盘中，清单上的仙食，一样不落，全部完成。

“好了，你自个儿送上去吧。”范无病望了望湖心主岛，“那位贵人应该会很满意。”

庞大仙厨看着满桌子的仙食珍馐，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刚刚那般忘我的状态退出来。震惊与激颤这才从心中冒出来，掠过全身，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是给范无病打下手居然就进入了忘我状态。

这绝不是专心致志就能实现的。只能说明，眼前这个仙农的烹饪技艺，已然出神入化，甚至是返璞归真了！

“敢……敢问前辈……”

范无病摆摆手，“只是个仙农而已。午时已过，莫要耽搁了，凉了可就要变味了。”

“对，对！稍后再向前辈言谢！”庞大仙厨赶紧差人送菜。

范无病离开灶房，站到外面的一处坡地上，感受着沛新湖的气象。尤其是湖心主岛那边激荡而来的剑势。

“的确有那孩子的气息……嗯，蛮不错的，应该没偷懒。那桌子菜，就当奖励她的吧。”

意识到这门子事并非清尧张罗的后，他心情轻松了一些。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明白，正常的仙厨是做不出色香味和功效俱全的仙食。

日头正好，他打了个哈欠，便躺下来，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

罗清尧这边，可是烦死了。

她简直受不了站在台上，被那么多人审视。问剑礼这门子事，说着是为她准备的，但她哪里不明白，实际上是那些长辈，为了对外彰显罗家实力，长脸，收礼，卖人情用的。让其他人看看，罗家又出了个了不得的剑道天才，前途辽阔，未来可期。

场间真正在乎她想要什么的人，加起来能有一个半吗？

每个宾客都上来祝福问候，各种好听的话说尽，顺便再介绍介绍自家的孩子认识。然而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她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巴不得她明天就走火入魔，修为尽失，变成废物。别说外人了，哪怕是本家人，有这样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然后，她还得笑脸相迎，甜甜地说些好听的言谢之词，得把仙道望族的礼仪规矩完美地展现出来。

这种气氛让她喘不过气。

一直捱到午时过去，问剑礼结束，礼后宴席开始。

各种各样的仙食陆陆续续从外面送进来。样式繁多，应接不暇，琳琅满目，食材是最好的，仙厨是特级的，功效是无可挑剔的。觥筹交错，鼓瑟吹笙，望族气象尽显无遗。

罗家这一代的家主，罗天元坐在首席，正欲宣布开宴。

罗子晋忽然上前小声说了一句话。

罗天元那双深邃的老眼闪过一缕光，“还有这种事？”

罗子晋笑道，“太爷爷，清尧妹妹修行十分刻苦，一丝不苟，才铸就这不凡的剑道，我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哥哥，自是心疼，便想着这或许能让她更开心。子晋生怕其中有半分差池，不得已，亲自去垦田，挑选食材，同仙厨研究做法，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年。”

罗天元当了那么久的家主，哪里不明白其中道理，略微琢磨后，笑道，“子晋用心了，不错不错。让他们送上来吧。”

罗子晋看到太爷爷这个态度后，心中不由得一喜，赶紧叫人送菜。

罗天元对一旁的罗清尧说，“清尧，你子晋哥哥很会为着想啊。”

罗清尧还不敢当着太爷爷的面使脾气，只得干涩一笑，同时心里恶狠狠地想，罗子晋，等着吧，等我把你“折腾了小半年”送上来的仙食贬得一无是处！本主是绝不会给你留一丁点面子的，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庞大仙厨携人送上一桌菜肴。

宾客们无不好奇，特意为今天的主角准备的仙食是个什么样。

菜肴摆上来后，众人一看，纷纷愣了一下。因为这些仙食的样子，实在是跟他们一直以来吃的差太多。他们中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仙家之地里，见都没见过凡俗的菜肴。

虽然没见过，但有资格来参加宴席的，修为都不低，自然是感受得到其中那独特，专属于仙食的先天道韵的。

罗清尧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这一桌子仙食。

月仙菜浸鹅肉、盘龙双椒兔、阳萝花炖蛮血猪蹄、白灼渊灵虾……

这些菜，她见过。

每一样都是记忆中的样子，甚至连摆盘都丝毫不差。

家主罗天元笑问，“清尧，是你喜欢的吗？”

罗清尧抿着嘴巴没说话。

罗子晋说，“清尧妹妹，尝尝吧。”

罗清尧看了罗子晋一眼，咬牙想……不对！不对！师兄的私房菜，这些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肯定只是徒有其表，味道绝对不如师兄做的半分好！

肯定是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通体如白玉的仙筷，夹起一块鹅肉，放进嘴巴里，味道炸开的瞬间，心神激颤起来，瞳孔微缩，旋即流光溢彩。

这份惊喜没有掩抑，其他人都感受到了。

旁边的罗子晋心里顿时笑开了花，想着，清尧妹妹啊，没想到你居然真好这口。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庞大仙厨，投去一个表扬的表情。

这个表情却让庞大仙厨汗流浃背。

罗清尧接着又把每一份菜都尝了个遍，她的手指都在发抖。姐姐罗令仙是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稍稍眯起眼睛。

“清尧妹妹，怎么样？是你想吃的那种吗？”罗子晋问。

罗清尧根本不搭理他，直直地看向庞大仙厨，目光凛冽，“这些菜，是你做的？”

罗子晋插嘴道，“我们一起钻研得来的结果，对吧，庞大仙厨？”

庞大仙厨知道，这种时候只要点头就行了，剩下的一切，这位晋主都可以帮他圆过去，事后定然会受到非常丰厚的奖赏。

但是……但是……

他心里无比苦涩。

他不由得想起范无病烹饪仙食时，那无比投入的模样。那位大家是真正热爱仙食之人……而我，我热爱的是什么呢？

八岁那年，第一次上厨时，师父问他，“庞涉川你为什么要拿起勺子？”他的回答是，“我喜欢做菜！”

“庞大仙厨？”罗子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庞大仙厨浑身一颤，眼中迸出一股神采，如同咬定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

“尧主，这些仙食并非出自小厨之手。小厨技艺不精，完全无法将仙食的色香味与功效全部兼顾。”

“庞大仙厨！”罗子晋的脖子变得无比僵硬，呼吸急促，眼睛瞪得非常大。

庞大仙厨不敢看他，一字一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场间有些沉默。

罗天元见气氛不对，赶紧宣布开宴，把注意力转开。

这边，罗清尧忽然变得无比激动，问：“那个人，现在在哪？”

庞大仙厨说，“应该还在灶房那边。”

此话一落，场间陡然爆出一道剑势。剑势化作弧光，直接掠出了宴席，完全不顾礼仪规矩，直冲着灶房所在的小岛而去。

“清尧！”罗子晋赶紧追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罗天元这位家主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旁，罗令仙笑了起来，对着庞大仙厨说，“幸好你说了真话，不然啊，欺骗太爷爷这份罪名，你也得背一份。”

罗天元的每一根胡子都在发抖，“令仙，到底怎么回事？”

罗令仙还是顾及罗家的面子，没有当着大家的面直说，以神魂传音的方式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罗天元听完后，脸顿时阴沉下来。

他也未发作，而是赶紧举起一杯美酒，敬众宾客，迅速控场，以免露怯。